世人皆說魔修縱性, 正道有時候也不可避免,隻是不會浮於明麵之上,故而會看著克製, 但私下便未知了。
樂幽握著那畫卷躺在了榻上, 伸手展開,就著那略有嶙峋的褶皺看著, 他確定寥郅並非迂腐之人,隻認同道途而毀滅人欲,可他分明生了情卻強忍住了。
師徒悖逆?那人當真會在乎這種東西?
樂幽一頁頁翻看著, 那時那人的眼神可比他畫的更加隱忍傳神, 讓他背後發毛,卻是連心跳都在加速,感覺好像在他失控的邊緣試探, 但他還是忍住了。
罷了,一次不成, 多試幾次總能成的。
至於未來的命途到時候再想, 總之複仇和結道侶他哪個都要。
樂幽翻身側枕,將畫卷放在了一旁後閉上了眼睛。
前世之事,也該挑揀著與他說上一些, 那是屬於他的過往。
眼皮漸闔,勾勒出了姣好又漂亮的弧度, 本是連睡時都是飛揚的,卻因為呼吸漸沉, 雜糅出了屬於這副身體的純然來。
……
宗闕接到宗門令, 離開寥郅峰頂直入長老堂,停留其外時已察覺到了十幾道氣息,入其內時, 十一位長老靜坐,連宗主都在其上,更有數道氣息浮於虛空之中。
“不知宗主傳召有何事?”宗闕坐於長老首位之上道。
他為長老首位,又為化神修士,見任何人都不必行禮。
“尊者不知?”虛空之中傳來聲音,正是化神大能的氣息。
“不知。”宗闕的目光落在了那處道,陵江的事情有他看顧,不至於暴露,今日齊聚詢問,隻能是為了他的事。
“我宗長老初來,宗主還未開口,蒼陽尊者倒是著急。”紫清真人嘲諷一句,朝著一旁的宗闕道,“不過是當年寥郅你的化神大典之後,正魔兩道大能被絞殺之事,他們認為與你有關。”
蒼陽尊者為太衍藥宗宗主,宗闕心裡已有了數,既能聚集諸位大能來此,又讓長老堂齊聚,想來是拿到了一些證據:“所以此行是來詢問?”
“非是詢問,而是證據確鑿。”太衍宗主被道出身份,索性也不隱藏了,而是直接現了身形,“當年大能頻頻身死,皆是一擊斃命,神魂皆不留,無任何蛛絲馬跡,但卻與寥郅尊者擊殺血竭的手法一模一樣。我宗蒼晷長老同樣死於此手法,上穹仙宗總要給個說法才是,若非寥郅長老所為……”
“是我所為。”宗闕說道。
擊殺血竭的手法的確與當初一模一樣,神魂儘滅,不留絲毫餘地,隻是未想到事隔多年才被查出。
他如此直白承認,座上諸人神情中皆有驚訝之色,神色各異,宗主微微挑眉,天則長老詢問道:“不知尊者為何行此事?”
當年大能被殺,正道人人皆危,雖魔修亦有被殺之人,可如此大肆得罪各宗,實在不像寥郅此人的行事風格。
“既然寥郅尊者已承認濫殺正道修士,還請宗主給個決斷。”又一道聲音帶著怒氣傳了出來。
“蒼陽尊者稍安勿躁。”宗主說道。
“給什麼決斷?當年無論正魔兩道,所殺之人不是行了采.補之事,就是作惡多端,我上穹仙宗長老除惡務儘,還需何決斷?”紫清真人嗤了一聲說道。
“紫清尊者慎言,當年確有許多為惡之人,可許多人罪不至死,而其中也未必人人為惡,蒼晷向來行事周全,誰知道上穹仙宗是不是為了打壓各宗,才會辦此化神大典。”太衍宗主說道,“我等誠信道賀,寥郅尊者卻借此機會揮下屠刀,是何道理?若真是除惡務儘,為何你上穹仙宗未折損一人。”
“你……”紫清真人蹙眉,卻不好言說宗門內部清理之事。
事關宗門清譽,有些事情可私下解決,卻不可宣之於口。
“寥郅尊者如何解釋。”天則長老說道。
“太衍宗主當真想要解釋?”宗闕看向了那咄咄逼人之人平靜問道。
折損一位化神修士,於宗門實力乃是大動,故而他當年並未高調行事,但也不代表他毫無倚仗,任人攀汙。
太衍宗主對上他的目光,心中略有些無底:“自然,便是蒼晷有任何過錯,也該由我太衍藥宗來處理,而不是寥郅尊者擅自動手。”
“也罷。”宗闕從戒中取出了一方小鼎,往其中注入了靈氣,“這便是證據。”
鼎上畫麵驀然呈現,閃過數人的畫麵,有人隻采.補一人,有人卻是連害數人,借為師之名教導引.誘,告知其為師尊采.補才是孝順,更有讓弟子服食丹藥供其采.補者。
房事本是旖.旎之事,可一人沉醉其中,一人痛苦萬分,在座諸人皆是蹙眉,方才討伐之人無一人出言。
太衍宗主臉上有些掛不住,可折損一位化神修士之事卻又讓他不得不說:“尊者便是知道,告知即可,何須親自動手?”
“蒼晷尊者能從元嬰得成化神,便是借用此道,太衍藥宗化神其四,不知宗主會如何處罰采.補弟子的化神尊者?”宗闕收起小鼎,直視著他詢問道。
太衍宗主哽住,即便知道,化神尊者豈是那麼好得的,便是再如何處罰,也不能要了命:“自然是關進刑堂,彌補弟子家人,化神難成,我正道少一位化神尊者,魔修的氣焰便高一分,尊者難道不知?”
“上穹仙宗行事,采.補者殺無赦。”宗闕看著他道,“采.補弟子者神魂不留。”
“你……”太衍宗主本欲開口,對上他的目光時隻覺得頭發發麻,背後毛骨悚然。
他那一刻竟絲毫不懷疑,若他敢行此道,此人會毫不猶豫的揮下他的劍。
“尊者的手未免伸的太長……”太衍宗主彆開視線說道。
“是寥郅的手伸的太長,還是蒼陽尊者有包庇之嫌?”紫清真人麵帶嘲諷之意。
“若上穹仙宗有行此事者,紫清尊者可能讓其神魂不留?”太衍宗主轉了矛頭。
“自然,不論是誰,敢動此念者,紫清都絕不會手下留情。”紫清真人說道,“還望尊者擅自珍重。”
“此事尊者可想公布於眾?”宗闕托著那小鼎詢問道。
太衍宗主聞言,頓時麵色大變,誰又能料到他殺人之前竟還留了此般汙穢不堪的證據,就像是等著今日一樣。
“還是罷了,各留一線,各自安好。”宗主清咳了一聲開口道,“蒼陽尊者以為如何?”
“如此便好。”太衍宗主行禮,終是不甘不願的認了,“多謝宗主周全此事,告辭。”
“諸位來的氣勢洶洶,似要殺人一樣,如今是自己犯了錯,卻連錯都不認便想走,是何道理?”紫清真人說道。
“確實如此,我宗許爾等對峙,卻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天則長老摸著胡須道。
虛空之中數道氣息皆是浮動,麵色各異,一道聲音說道:“今日是我等冒昧,還請寥郅尊者海涵。”
“請寥郅尊者勿要見怪。”
太衍宗主心氣未平,卻也隻能行禮道:“勞煩尊者代為清理門戶,今日之事還望尊者海涵。”
“本座本不欲插手諸宗之事,還望諸位管束好各宗,勿要給本座動手的理由。”宗闕聲音略沉,“此種事不要再有第二次。”
修真界實力為尊,不是集結數人,無理便能說成有理。
幾人麵色微變,太衍宗主沉了一口氣道:“在下告辭。”
他轉身離開,又有數道氣息離去,宗闕收起小鼎道:“諸位還有何事?”
“正道五宗守望相助,若有長老認為不妥之事,還需互通有無,切莫傷了和氣,讓魔修趁虛而入。”宗主說道。
“多謝宗主告知,寥郅日後行事定會更謹慎些。”宗闕之前言辭鋒利,如今卻要給他個麵子和態度。
“如此便好。”宗主說完,身影已從原地消失。
諸位長老紛紛告辭,宗闕看向身旁幾人道:“今日多謝諸位相助。”
“正道要守望相助,宗門之內更是如此。”紫清真人說道,“此事何須言謝。”
“此事寥郅尊者行事確有不妥之處,若得了證據直接殺之也無妨,隻是借化神大典,終究會讓其他仙宗生出一些齟齬。”天則長老說道。
“寥郅明白。”宗闕說道。
當年他已有名錄,自然不會手軟,若是跑遍各宗自然麻煩,容易暴露,不如如此行事便宜,是他的疏忽。
“我倒是覺得此事頗好,既是除惡務儘,何須講究方式方法。”紫清真人說道,“他們若不想生齟齬,隻管管好自家弟子,免得還要臟我上穹仙宗的手來行此事。”
“此事他們是如何得知的?”宗闕問道。
“血魔殿傳出來的。”天則長老說道,“你當年戮他一位化神修士,被他們懷恨在心實屬正常。”
“血魔殿在坎州,太衍藥宗在兌州,相隔兩州之地,更不可避開中州,此事還需詳查。”宗闕說道。
正魔兩道並非涇渭分明,混雜者頗多。
“確實。”天則長老說道。
……
樂幽在做夢,修士極少有夢境,每每若有,若非預知,便是極重要的事。
夢中幼童登上了那前往仙宗的無數級台階,多年奔襲,身上衣衫早已破爛不堪,腳上並無鞋子,擠在人群之中處處被排擠謾罵。
雖都是登山,這個夢卻有不同之處,一處夢境他險些被擠落山坡,拚命躲在了一塊石後才避免被推搡下去,一處夢境他被人推倒,險些被人群掩埋,卻被飛於天上的修士所救。
兩處夢境幾乎是同時進行,幾乎同樣的畫麵,卻有許多不同。
人群擠攘,那種仰頭看不清擠攘諸人的臉的畫麵極其可怕和無助,夢境是鮮明又晦暗的,天門開時,無數人朝著其中湧去,宛如浪潮一般,其中有興奮的聲音,亦有維護之聲,隻是偶爾還是會夾雜著謾罵和痛呼之聲。
很吵鬨,吵的人心裡混亂的很,即使他躲在巨石的後麵,也仍然不可避免被擠攘的人群踩了兩腳,直到人群似是皆擠了進去,人煙略有散去,他才從巨石之後探頭,想要走向那通天的天門時,卻看到了山坡上散落的暗紅痕跡。
那是……血!
樂幽覺得自己是不怕的,可是他渾身都透著冰涼和僵硬,隻能小心避開,朝著那道光門頭也不回的跑了過去。
他不能害怕,過了此處,便可見到師尊了,他定然在等他。
師尊……
過天門,登天梯,幻境,再然後是測靈根。
很累,見到的人他記不住許多,登天梯時無人告知他規則,亦無人予他丹藥,隻能不斷的向上爬,停下者皆被淘汰,腳步重到抬不起來,憑借的隻是心中的一口氣,很累很累,但即使昏睡,即使走錯了路,他亦找到了那條通往選擇弟子的大道。
單火靈根,他在許多人驚訝的目光中進入了內門,即使有人嫌棄,他也是滿心的期待。
師尊他定是會來接他的,二擇其一,他定然毫不猶豫的選擇師尊。
一枚弟子令浮現在了麵前,卻並非墨色,其上二字:陵江。
這不是師尊,師尊他沒有來嗎?他來的太遲錯過了嗎?
他拚命的不想選,可手卻伸了過去,握住了那枚令牌,那心中竟是透著歡喜的。
那是誰的心情?他不要!
“不要……不是……”
靜臥在榻上的青年手指收緊,顫抖著想要鬆開,卻隻能緊蹙著眉頭,似是無法從夢境中掙脫出來。
宗闕行至榻邊,看著青年眼尾溢出的濕潤和掙紮的神色,坐在旁邊扶住了他的肩膀:“幽。”
【宿主,樂樂的記憶正在融合。】1314說道。
宗闕垂下了眸,躺在榻上的青年隨他的觸碰而輕顫,口中在呢喃細語著,似乎仿徨到了極致:“師……師尊……”
這是他的記憶,前世的記憶,那肆意張揚的一麵承載了這樣的記憶,小徒弟卻是在無憂中長大,融合記憶對自己是有利的,他總有一天要知道,但不必急於求成,明明承受不住還讓他沉浸在傷痛之中。
“幽,醒醒。”宗闕推著他的手臂道。
床上青年輕輕晃動,那憋住的一口氣似是突然泄了出來,渾身打了個冷顫,驀然睜開了那雙蘊滿了水意的眸,其中全是驚魂未定。
“幽。”宗闕叫他的名字。
青年聞聲時似有回神,在看向他時眉頭蹙起,眸中的水意不可抑製的翻湧,語氣中帶著不確定的意味:“師尊……”
“我在。”宗闕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擦過了那眼尾處的水跡。
青年在掌心輕蹭,似是察覺了溫度的真實,起身時擁入了他的懷中,手臂收的極緊:“師尊,師尊……”
他周身依偎,語氣中充斥著後怕之意,身體也不知是因為呼吸輕顫還是餘驚未消而輕輕顫抖著。
宗闕垂眸,伸手抱住了懷裡的青年,摸上了他的頭道:“彆怕。”
他不能問他在夢境裡經曆過什麼,此刻小徒弟需要的是安慰。
頭頂的撫摸輕輕安撫著情緒,樂幽置身於這個寬大的懷中,夢境帶來的無措感和後怕也被這樣真實的擁抱而消弭著。
那個夢太真實,就好像真實的身處其中,無論他如何的掙紮呐喊也無法改變其中的一絲一毫,他像是在看彆人的人生,卻又真切的生活在那裡。
幸好,幸好那不是真的,從夢境中醒來便能看到師尊,這裡的一切才是真實的。
“師尊……”樂幽情緒難以自製輕喚道,似是確定他的存在一般。
“嗯。”宗闕應道。
“師尊,徒兒再也不亂跑了。”樂幽抓著他的衣襟道,他離不了此處的,他不想離開師尊,他怕極了無論如何都見不到他的生活,“您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不會。”宗闕說道,“不會丟下你的。”
“唔……”樂幽輕輕閉上眼睛,隻想永遠置身此處,再不離開。
這個懷抱是真實的,窗外的鳥鳴是真實的,風吹落葉,在這裡經曆過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師尊的體溫和氣息更是真實的。
真實的讓人安心,一點兒一點兒的抹去夢境的可怕。
樂幽不知自己待了多久,隻是睜開眼睛略微抬頭,看著師尊垂落在耳後的發絲,想要思索自己如何回來時,卻察覺了扣在腰上的手臂。
手指輕動,這樣的姿勢,他們好像在擁抱!
宗闕察覺著肩頭青年呼吸的變化問道:“好了?”
樂幽聽著他響在耳際的聲音,心中勉強按捺著情緒,臉上卻有些滾燙:“唔……”
他輕輕鬆開了手,在腰間的力道鬆開時從那個懷抱中掙脫出來,眸輕抬,在對上師尊眸中關切的味道時垂下了眸行禮道:“徒兒失禮。”
他已是這般大的人了,做了噩夢還要師尊抱著哄,更是將眼淚都落在了師尊的肩頭,實在是失禮。
可他當真是極想他,就好像分彆了一世似的,不敢看他,卻又忍不住想要看他。
他終是起了悖逆之心,卻半分不悔。
“無妨,做噩夢了?”宗闕問道。
“嗯,徒兒夢見入宗時未能見到師尊。”樂幽看著近在咫尺的懷抱,想要擁進去,卻還是製止住了自己,隻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臂道,“很害怕。”
“不怕,隻是夢。”宗闕看著小徒弟垂下而濕潤的眸道。
“可是很真實。”樂幽抬眸看他,心緒不能平。
那種後怕與忍耐心意的苦悶在心中翻湧,他初初知道自己的心意,卻並非如今才戀慕上麵前的人,情起而深,讓人無所適從。
又悶又似乎藏著無儘的熱意,泛著些許苦澀,卻又釀著甘甜,掌心微汗,唯有不與之對視才能勉強掩藏起情.意。
他戀慕師尊,這份心思卻不能讓他知道,隻能藏起來,自己偷偷的品味。
“一切苦難皆會過去,勿放棄。”宗闕說道。
他終究是要融合的,許多事情隻能他獨自去麵對,需心性堅強不能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