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來吧,轟同學。”綠穀出久從裡麵拉住了門。
這副“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請便”的語氣,實在讓他很想吐槽,轟焦凍嘴角抽了抽,最後還是一言不發邁步走了進去。
店裡與他想象中不太一樣,並沒有很多貓咪在裡麵閒庭信步,撒嬌賣萌,就隻是尋常的餐廳模樣,但極其整潔,而且有種難言的氣氛。
在下一個瞬間,看著那邊捧著飯團的黑發孩童的笑容,他忽然明白了,那恐怕是名為「溫馨」的,自己隻曾遠觀,未曾經曆過的氛圍。
“歡迎光臨——”淺栗色長發的少女,一臉溫和地笑著招呼道。
“店長,我帶同學來了!”綠穀出久揮了揮手,“我來一份大份豬排飯,雞蛋麻煩要嫩一點的,上一次有點老了。”
“上次有點老嗎?”幸平純回憶著,“好吧,這次會做得嫩一點。”
說完之後,她又轉頭向轟焦凍問道,“請問這位客人要點些什麼呢?”
儘管貓屋裡有如此之多形色各異的客人,但像是這樣獨特的發型她還是第一次見,不過緊盯著彆人看是一件極其不禮貌的行為,所以她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便將目光移開了。
“「冷蕎麥麵」,可以嗎?”沒有看菜單,他隻是這樣隨口說道。
“冷蕎麥嗎?當然可以,不過天氣有些涼了……”幸平純有些擔憂地說著。
“沒關係的,我喜歡吃那個。”
況且這樣的溫度,對常年表覆寒霜的他來說,不過如此。
“好吧……”
在幸平純的心中,蕎麥麵是屬於和食裡極難欣賞的那一味,清然薄味,滋味寡淡。它不像湯頭醇厚的拉麵或是肉汁四溢的烤肉,好吃的一眼即明,要細品才能咂摸出滋味,大約是與苦瓜一樣,是屬於過了一定年紀才能品味的料理。
那表情冷淡的少年,竟然會喜歡吃這樣的食物,無疑是一件耐人尋味的事情。
貓屋並不是專業的蕎麥麵店,但也沒有敷衍了事,去用超市裡買來的乾掛麵式的蕎麥麵。幸平純每周都會去紀之國屋,也就是東京著名的麵料理店去買一些手擀麵條,雖說冷凍過後的口感稍欠幾分,但也還算不錯。
“說起來……寧寧學姐為什麼每次看見表哥他都咬牙切齒的呢?”幸平純皺眉想著,紀之國寧寧是當代紀之國屋的家主,過去也曾是遠月學園的十傑,但每次看到自己的時候,眼神都有一種莫名的複雜。
再聯想到薙切家的大小姐,水戶集團的長女,在東京開著鄉土料理店的田所姐姐……她的這位表兄究竟惹下了多少情債呢。
“真是想不清啊……”她歎道,幸平創真畢業之後之所以會遠離日本,四處旅行,大概也有躲避的意味在裡麵吧。
蕎麥麵的吃法有許多,但節根究底,就算是湯蕎麥,也需煮熟之後再過一遍冰水以去除粘汁,再在麵湯裡重新加熱,因此,冷蕎麥才是最為傳統的吃法。
過完冰水的蕎麥麵色澤灰黑,那顏色有些類似於略微發灰的藕,淡雅而清素,但又不失一抹精致,幸平純將煮好的麵放在竹製的淺蘿裡,又轉身磨起了山葵。
幸平純很喜歡山葵在搓板上摩擦的聲音,鶯茶色的山葵泥有著某種辛辣的香草氣味,加入到浮著薑末、香蔥的蘸汁裡麵,為其增添了些許彆樣的風味。
假如尋常料理的調料用喧賓奪主來形容的話,那麼冷蕎麥的調料,大概就要用清寂無人了吧,但這卻恰恰與質樸清爽的蕎麥麵極為合襯,似乎有一種閒適的古早氣質在其中流淌。
“冷蕎麥麵和豬排飯好了,請慢用!”
“哇,看上去很棒啊!”綠穀出久望著豬排飯裡汩汩流出的嫩黃色蛋液,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轟焦凍側臉看了他一眼,又轉而看著自己麵前的料理,那竹籮裡的蕎麥麵顏色淺淡,色調幾近透明,但又有著灰色的顆粒斑點,醬油色的湯料裡則飄著芝麻與香蔥——正是最為傳統的冷蕎麥麵。
這的確是最適合夏日的料理,過完冷水的蕎麥麵散發著冷氣,光是靠近都有些像是深夜裡打開冰箱的感覺,在這樣的天氣吃實在是有些不合時宜,但轟焦凍卻偏愛著這種滋味。
蕎麥麵是不宜在蘸汁裡泡太久的,那樣會失卻本身的味道,因此動作要快。轟焦凍用筷子夾起來一綹細細的麵條,迅速地在蘸汁裡搖擺兩下,蜻蜓點水般一浸而過,然後吸入口中。
“吸溜吸溜……”
那冰冷的觸感先使得舌頭回縮了一瞬,然後又被驅使著將蕎麥麵靜靜包裹在嘴裡,蕎麥麵的清香,醬汁的鹹甜,一同在舌尖、喉頭回響著,而後一同落入胃袋,涼意也就清清楚楚地散開來。
那是口中回蕩的是蕎麥麵特有的口感,柔爽細滑,與拉麵或是烏冬麵那種一成不變的韌勁不太一樣,仿佛每一口都是獨特的,零星的山葵泥的刺激氣味也在口中徐徐升起,上衝至鼻腔,一切都儘在不言而喻的美妙當中。
轟焦凍的身體慢慢鬆懈下來,本來硬挺著的背脊也漸漸鬆弛,靠在了座椅身後的靠背上。
“嘶嘶——”
蕎麥麵不像豬排飯,也不像烤牛肉,它不是那種能讓人食欲大開,風卷殘雲的食物,而是能讓你保持著某種特定的頻率,重複著送入嘴中然後咀嚼吞咽的過程,一刻都不停歇的料理。
“我吃飽了。”
剛剛還在容器裡滿滿一盤的蕎麥麵,如今像是變魔術一般無影無蹤,轟焦凍放好筷子,然後抬頭看著對麵的綠穀出久,那嘴裡滿滿的食物讓他的臉頰變得鼓鼓囊囊的。
讓人,很有一種想戳一下的欲望。
“你怎麼吃的這麼快啊……”勉強咽下口中的食物,綠穀出久睜大了眼睛問道,他可還剩下大半碗呢!
“因為很好吃,所以不知不覺吃得有些快。”轟焦凍用沉穩的聲音答著。
“真的呀?我就知道店長不管做什麼都很美味……”綠穀出久咧嘴亮牙,露出了一個閃光似的笑容。
轟焦凍眉角抽動了一下,這麼蠢的笑容,他究竟是從哪學來的?
不過,現在要弄清楚的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綠穀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啊……啊?”綠穀出久裝傻似的摸著自己的頭,“我有什麼想說的嗎?”
“之前就一直想說出來吧。”轟焦凍歪了一下頭,“你說吧,我聽著。”
“那個,之前比賽的時候說的話,實在是不好意思……”綠穀出久低著頭說道,“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
他之前以為轟焦凍之所以隻是固執地使用冰凍的能力,而不使用火焰的力量,是因為與父親的賭氣或是怎樣,比賽完之後,他才從旁人的口中隱隱約約得知些內情。
那是出自心底的厭惡,與他身上的傷疤、身世都有關聯,而不是綠穀出久所臆想的簡單理由。
“我當時隻是想讓你使出全部的力量啊,我知道自己及不上你,但就算是輸,我也想輸在全力以赴的你的手上……”
他的聲音越到後麵,也就變得越低沉,轟焦凍隻能靜心去聽,才能聽得清楚。
隻是因為自己的不甘心,便在比賽場上掀開了對方心中的傷痛,即使是無意的,也讓綠穀出久內疚不已。
“原來……隻是這樣的事嗎?”轟焦凍看著一臉愧疚的綠穀出久,若有所思地說著,“我還以為是什麼呢……”
“啊?”
轟焦凍瞥了他一眼,緩緩開口說道,:“如果說我完全不放在心上,那當然是假的,畢竟是堅持了這麼久的事情,卻被你這樣肆無忌憚地毀掉了,就連我也難免會動搖。”
“但是,後來我就明白了,這一步無論如何是要跨出來的,隻是你提前了這一進程而已。”
“所以,你不用覺得抱歉,事實上,這場戰鬥讓我受益匪淺。”
“是……是這樣嗎?”綠穀出久鬆了一口氣,“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你之前說,你跟歐爾麥特之間並不是私生子的關係。”轟焦凍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那麼,我可以問一下,究竟是怎樣的關係嗎?”
“這……這個嘛……”綠穀出久的眼睛往上瞟,顧左右而言他,“是什麼關係呢……”
“綠穀!剛巧你也在啊!”
門口忽然迸出陌生的聲線,轟焦凍轉頭過去,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詭異的綠色人影挪動了過來。
這……這是什麼?
“小李!凱老師!”碰見救星的綠穀出久連忙揮手。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同學——轟焦凍。”
“哦,轟同學你好!”李洛克比了個大拇指,白牙一亮,中氣十足地說著,“我就是木葉華麗的蒼藍猛獸——李洛克!”
被那炫目的亮光晃得微微眯起眼眸的轟焦凍點頭:“你好。”
嗯,他這下總算知道綠穀出久那傻傻的笑容究竟是從哪學來的了。
“小綠穀,我把你的定製戰鬥服帶來了哦!”旁邊的凱將手上的那團綠布一抖,他不說轟焦凍都沒發現那原來是一件衣服。
等等……
“你要穿這種衣服嗎?”他一臉驚訝地問著。
“是啊!你不覺得很帥氣嗎!”
“帥氣……?”轟焦凍默默打量著這兩位綠糊糊的西瓜頭,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帥氣這個詞和他們聯係到一起。
不過,如果綠穀出久的綠發剪這樣的一個西瓜頭,再穿上這樣的緊身衣,他想著到時候的場景,終於忍俊不禁。
“噗……”
“轟同學?”
綠穀出久轉頭過去,發現那張即使傷疤錯綜,也絲毫不損英氣的臉上,正浮現出笑容。
該如何去形容呢?
像是冰封萬年的冰山,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又像是驟雪初霽,晨光熹微。
總之,是單純而美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