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得留出一點時間來修改啊……將一切都放在截止日之前完成可不行。”
“這是兩位的酒和下酒菜,請慢用!”幸平純將裝成小碟的菜肴與梅酒一同送了出去。
“謝謝。”土間太平溫聲說道。
小林隨手拈起桌上的毛豆,那圓鼓鼓的手感按上去令人心生愜意,她用大拇指與食指捏住豆莢的兩頭,輕輕一撕再湊近一抿,滾香的毛豆就滑到了嘴裡,慢嚼兩口,她感受著口中的清爽豆香,眼前一亮:“這個不錯啊。”
身為愛酒之人,自然深知下酒菜的魅力。眼前滿滿的一碟毛豆,不論是軟硬,還是鹽度,又或者是牽引著的香辛氣息都恰到好處,進入口中更是從未體驗過的清鮮感,那驚豔的味感幾乎讓她在喝酒之前就產生了幾分醉意。
“有點像是……”她努力用詞彙形容著自己的感受,“項目一遍就通過的感覺啊……”
毛豆之所以能做下酒菜,就是因為它的餘味綿長,在嘴裡越嚼越香,小林迫不及待地擰開了酒瓶,準備趁著這點韻味喝兩口酒看看,而她剛打開,就聞到了那酸甜的梅酒香氣,精神不禁為之一震。
“這是什麼酒啊……”她忍不住將酒瓶旋轉了四十五度,低頭看著酒瓶上的牌子,臉色一變,“榊……榊一家?”
“榊一家?”土間太平也愣住了,“這家的酒不是很有名嗎?”
“是啊……”小林麵帶著苦澀,經常飲酒的她自然知道,榊一家的酒在市場上大多有價無市,市場上的價格往往比出廠價高上兩倍都不止,這一頓恐怕得大出血了……
但既然已經開了瓶,那就沒辦法退回去了,她也就息了彆的念頭,往兩人的杯子裡倒滿了酒,“算了,好好嘗嘗吧,我還沒喝過這酒呢。
倒入杯中的梅酒折射著琥珀般的光輝,酒香清冽而淡雅,令土間太平想起了進門之前所見到的那身著唐裝的美人,而在舌尖所感受到的透心清涼,則帶著絲絲甜味在口腔內迂回婉轉著。
“下班喝一杯真是太棒了!”
小林的臉上不知何時已是飛花映紅,明明在喉間還能感受到的涼意,一進入胃裡就變成了一團篝火,不一會兒的工夫,這一天的乏累逐漸消散,渾身因酒精作用而變得格外炙燙。
她連忙又剝了兩顆鹽花生來壓一壓酒氣,鬆軟水嫩的花生米,靠近似乎還能聞到泥土的芬芳,卻不遺餘力地體現著花生原汁原味的鮮美口感,一口下去,藏匿在縫隙間的鹽水在嘴裡釋放,讓人胃口大開,而小魚乾在齒間哢擦哢擦,劈裡啪啦,有一種怎麼吃都吃不夠的幸福感,而酒香忽然變得更加透徹。
不喝酒的人,大抵是難以理解喝酒的樂趣所在了,在後續的酒勁逐漸顯露的時刻,本來灰暗焦慮的情緒漸漸變得鮮明,而渾身的毛孔通泰,細胞也都叫囂著活了過來。而兩人的氣氛,也變得熱絡了起來。
小林雖然好酒,但平時在外喝酒的時候總會刻意控製著酒量,但此時卻手舞足蹈著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下去,那搖搖晃晃的樣子,與化蝶的莊周有幾分相似。
“坐電車真的好麻煩啊!”扶著酒瓶的她,原本沉穩的聲線好似纏上了毛線團,含含糊糊,還多了幾絲糯軟,“每天都在塞滿人的罐頭裡擠來擠去,出來就染上了一身煙味,照我說啊,抽煙的人就該去死!”
“是啊是啊。”喝得迷糊的土間太平眼皮撐開一條縫,隨口應和道。
“呃……”坐在周圍的某位客人拿著筷子的動作一僵,然後沒事人一樣地繼續吃著炒飯。
“為什麼薪水總是這麼點呢!稅金反而交這麼多,這樣要什麼時候才能買車啊!考過的駕照都要過期了啊!”
“是啊是啊。”
“組裡的新人為什麼回家這麼早啊!明明工作這麼緊急,還不知道多加緊一點,回家之後也不接電話,真是的……”
“是啊是啊……”
對生活與現狀的不滿,連同壓抑的心境一同隨著酒氣湧出,小林意猶未儘地咂了咂舌,再倒上不知道算是第幾杯的美酒,仰頭喝下半杯,再搖了一下空瓶子,往後喊道:“服務生,再來兩瓶酒!”
“那個,客人,你已經喝了這麼多了……”小狐狸好心勸道,卻遭到小林狠狠一瞪,那眼神讓他不禁打了個激靈,“快拿酒來!”
“好……好的……”媽媽呀,這個人好可怕啊。
喝醉酒的人,當然是沒法跟她講道理的,本來在吐槽公司事務的小林不知怎的話鋒一轉,轉到了幸平純的身上。
“所以啊!”她的杯子在桌子上一震,“店長為什麼不穿女仆裝呢!”
“女……女仆裝?”
“對啊!像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要是穿女仆裝的話一定會好看的!”她的雙頰冒著熱氣,“要是不趁著青春的時候多穿一些好看的衣服,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哎?是這樣子的嗎?”
“那邊的執事……”她又望向了塞巴斯蒂安,“你這樣子輕浮的造型可不行啊!”
“哎?”身著燕尾服的黑衣執事一臉茫然。
“身為執事,劉海竟然留的這麼長!真是不可原諒!”小林指著他喊道,“就不能更成熟穩重一點嗎!”
“……”他要不要去理個頭發呢,黑衣執事開始思索了起來。
常常有人說,酒是打破枷鎖的錘斧,喝醉後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但裡外的性格表現差異如此之大的人,恐怕也是少見了。
勉強保持著神誌清醒的土間太平緩過神來,拉著已經喝得酩酊大醉的小林,“小林桑,咱們回去吧。”
“回去?不,我還要喝……”
“再不回去的話,電車最後一班就要開走了。”
這一句無比現實的話,將小林的理智從天國拽回來了一丁點。
“好了,小林桑,我先去結賬,錢的話,明天再算吧。”
“哦……”小林的眼睛已經喝得迷迷瞪瞪的了,她一臉無力地趴在桌子上,向土間太平招了招手。
“六號桌啊,我算算,價格是……”
“這麼便宜啊?”比他想象中便宜了好多。
“因為是按出廠價拿的嘛。”幸平純解釋道。
而等土間太平回來的時候,小林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哎?人呢?”
“跟你一塊兒來的那個小哥嗎?剛剛已經出去了。”旁邊有好心的客人說道。
土間太平掏出手機,試圖撥響小林的電話,卻隻得到了一連串的忙音,“嘟——嘟——嘟——”
“希望能平安回家吧……外麵這天氣這麼冷,可彆睡在街頭凍感冒了啊。”他歎了口氣。
而走路深一步淺一步的小林,此時正拿著酒瓶子搖搖晃晃走在上山的路上。
“啊哈哈哈……好酒啊!”沒走幾步,她又揉了揉腰,“啊,腰好痛……”
“真奇怪啊,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到家啊。”渾然不覺自己與回家的道路完全南轅北轍的小林歎了口氣,“去前麵那裡歇會兒吧。”
然後,她看見了。
一條龍。
一條傳說中的龍,正盤踞在灌木與荊棘之間。
她本以為那不過是一尊雕像,但那青灰色的鱗片卻隨著呼吸而翕動著,在葳蕤草木間泛著森然的光。那對金黃色的菱形豎瞳正凝望著她,而有一柄寒氣森森的寶劍,正插在它呈流線型的脊背上。
果然,是,喝醉了麼?
如此具有魔幻色彩與衝擊性的畫麵展露在小林麵前,她卻隻是愣了愣,然後舉著酒瓶笑著開口道:“你也要來一杯嗎?”
“啊?”麵對著自己卻絲毫不顯畏懼的人類,托爾還是第一次遇見,因此這次愣神的反而是她。
“來嘛來嘛,這酒可好喝了!”
“是……是嗎?”
“來來來,一起喝!”小林自顧自地斟酒,遞了一杯過去。
“謝……謝謝!”
所有四下無人卻燈火通明的街,借酒消愁且爛醉如泥的夜,或許都是有意義的。
而所謂的意義,就是遇見你。
隻是在那一刻發生之前,人生相當沉悶無趣,就像缺乏了一半的拚圖一樣,直到與你相逢,世界才變得完整而有意義。
但是,沒有關係,隻要能遇見你,那麼之前空乏的人生就不算白過。
所以說啊。
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