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的, 我待會兒就到。”
擦身而過的女子拿著手機正對電話那頭說著什麼,明明許多年都沒見過,並且平時我都刻意地避開了關於她的消息, 但不知為何,我那時有著強烈的預感, 這樣的預感充斥著我的腦海。
「那個人, 應該是明裡吧?」
毫無根據, 毫無理由,我卻如此地確信著, 甚至連上句話中的“應該”二字都可以去掉。
「那個人就是明裡!」
這句話不斷在我的心中回響著。
清風吹過, 青草簌簌,將我的衣袖與頭發一並吹動著, 連我的心也動搖了起來, 我幾乎能聽見從身體內部快要蹦跳出來的心臟撲通直跳的聲音。
我強捺住心中的悸動, 轉頭看向她, 卻發現不知是巧合還是彆的怎麼回事, 她竟然也慢慢放下手機向著我看過來,正當我凝神屏氣注視著她的臉,試圖將她與我記憶中那張清秀的臉重合的時候,隨著鳴笛聲的刺耳聲響,鐵道上飛馳而過的列車擋住了我的視線。
列車通過這條道的時間並不長,但已足夠我剛剛雀躍的心情沉寂下來, 在頭腦清晰一些之後, 我開始思索起這件事情的意義來。
假如, 假如那個人就是明裡,又能怎麼樣呢?難道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難道我們還能像從前那樣嗎?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恐怕都已不記得我了吧。
她已不是過去的她,我也不再是從前的自己,曾經的無話不談,就算相見也隻能打一句招呼便訕訕笑過,橫亙在我麵前的如冰山般廣闊的悲涼現實讓我慢慢清醒了過來。
“嗬……”我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決定不等列車從視線中消失,便繼續往前走去。
人們往往以為,人生的轉折點發生在波瀾壯闊的分界線的邊上,一邊如海水,一邊如烈火,但我卻要告訴你,不,不是這樣的。
所謂的轉折,往往發生在不經意的時刻,就像消失在竹葉間的朝露一樣,渺小地直到你多年後才能想起。
我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我原本以為平平無奇的那一天,就此成為了我人生的轉折點。在那之後,我的人生平淡貧乏地足以用一段話闡釋清楚。
丟棄了蝸殼的蝸牛會覺得輕鬆嗎?我不是蝸牛,卻也有著相似的境遇。就像被抽離了水分的遊魚一樣,我缺乏著氧氣努力生活著,不知不覺竟也慢慢習慣。
將一直以來追尋的期望藏進記憶最裡層之後,剝離開一切殘存的枷鎖與偽裝,我才發覺自己不過是時代的巨浪中席卷的一粒砂礫,渾渾噩噩,匆匆忙忙,忙碌而平淡,但渾身的棱角卻在不知不覺中被磨得精光。
身邊的朋友都漸漸結了婚,就連那位號稱非石原裡美不娶的朋友都是如此,我也不能免俗,年歲漸長之後,順從著父母的意思見了一些相親對象。
工作,家世,性格,相貌,獨一無二的我們就像是市場上廉價而泛濫的商品一樣,被人當做貨品比較買賣著。這樣說出來有些氣惱,但真正麵對的時候卻隻能心平氣和地麵對,等待著終究注定的到來。
後來我與父親單位裡一位同事的女兒見了寥寥幾麵之後就在他們的安排下訂了婚,她與我出身自同一所大學,認真算起來是小我兩屆的學妹,隻是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不過人與人的相遇本就是小概率的事件。我們就如身經百戰的生意人一樣精心培育著我們之間的感情,精打細算地約會,看電影,逛街,偶爾爬爬山看看海。我們隻專注於現在與未來,對於過往的一切一概不問,而結婚的日期,就這樣一天天臨近了。
在結婚前一天的單身派對上,朋友舉著香檳好奇問我,你愛那姑娘嗎,我踟躕了片刻,囁嚅了半天才勉強答道:“愛吧。”
應該是,愛的吧,不然我怎麼會跟她結婚呢。
我在心中試圖用這樣的答案說服自己。
再後來,她懷孕了,辭掉了那份寫字樓裡薪水菲薄的工作,專心做起了全職媽媽,生活的重擔便全壓在了我的身上。三十年才能還清的房貸,隨著汽油漲價愈發開不起的汽車,連超市裡的青菜一斤多了幾毛錢,都會令我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我本來是做編程的工作,但隨著年歲漸長,視力與記憶力的下降讓我不得不退居到二線的管理崗位上。每天困擾我的不再是長達數千行的程序裡的疏漏,而是公司裡的煩文瑣事。回到家中也不得安寧,孩子的吵鬨,妻子的抱怨,就在這樣歲月的消磨中,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如果時間在這之前還在好整以暇地踱著步子,那麼之後就像是按下了加速鍵一樣,時間的速度在瞬間飛逝了起來。前幾天還被我抱在懷裡的女兒,恍惚間就上了幼兒園,身高不斷往上竄的同時,我已陪著她參加完了小學的畢業典禮。
或許是到了更年期的緣故吧,妻子的脾氣日益見長,往日那樣溫和而優雅的人,這時卻變成了破口大罵的潑婦。我們常常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彼此爭執,互相猜忌,冷戰爭吵,但最終,總會念及過往以及懂事的女兒而言歸於好。
國中畢業後,女兒上了一所不好不壞的高中,之所以選擇這所學校,升學率之類的事情倒是可以先放到一邊,最重要的是離家很近。但一向乖巧的女兒卻變得不聽話了起來,她逃課,染發,喝酒,談戀愛,我試圖跟她談一談這些事情,最終卻釀成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爭吵。
我們父女之間的關係就此到達了冰點,直到她上完大學出身社會才有所解凍,她那時似乎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所在,但我卻早已不放在心上,隻是關心著她能找到什麼樣的工作。
沒過幾年,女兒也結婚了,結婚的對象是與她同一個單位的同事,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我總覺得,女兒並沒有多喜歡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