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 這是本月的工作彙報。”
“嗯, 很好, 真是辛苦你了,雛森君。”
說話的男人留著略帶舒緩弧度的棕色柔發, 被一副黑框眼鏡半掩的眉目俊朗爾雅,和藹友善, 猶如靜謐而清澈的深潭, 看似枯井無波,卻望不儘深處的波瀾陰鬱。
五番隊在屍魂界內一直負責瀞靈廷的文書工作,卷帙浩繁的書卷分門彆類羅列於書架內,使五番隊的隊長室內彌漫著久久不曾消散的油墨香氣。藍染惣右介埋頭處理著今日的公文, 即使正在出聲跟自己的副隊長說著話, 緊握的毛筆也不見停頓, 隻是偶爾會抬起頭來與雛森桃對視一眼, 以示自己正在認真聆聽。
“那……接下來還有什麼事嗎?藍染隊長。”雛森桃雙手絞在一起, 低著頭說道。
就算不抬頭去看, 藍染惣右介也能猜出少女微紅的臉頰以及略帶慌亂的神色,那畢竟是他一手教導長大的孩子, 心思實在再好懂不過, 他以和煦的笑容微笑道:“不必了, 接下來收尾的工作我來做吧。”
“可是……”
見雛森桃還想出聲,藍染惣右介又說道:“今天流魂街那邊似乎有遊行吧?不打算與日番穀君去看看嗎?”
“我正打算去呢。”雛森桃誠實地說道, 連半點隱瞞的意思都沒有, “不過這邊真的不需要我幫忙了嗎?”
“不必了, 你安心去吧。”藍染惣右介的雙手依舊壓在公文上,不過雙眼眯了起來,嘴角泛起溫和的弧度。
“那我先過去了。”雛森桃向自己的隊長大人鞠了一躬,“我會記得給隊長帶些東西回來的。”
“好的,注意安全。”
藍染惣右介望著少女向外走出的背影,隨著少女的漸行漸遠,他的微笑逐漸消失,直至化作意味深長的神色,眼眸中的光線則像是自結霜的湖麵反射而來的一樣冰冷。
“真是令人羨慕。”手上的文書翻過一頁,他以聽不出悲喜的一成不變的聲音說道,如此單純的心思,輕易地便能被虛偽的表象所欺騙,沉溺在幻想與溫暖的世界中,這樣的感受,他可從來沒有過。
少女對於自己的計劃有何作用呢?藍染惣右介其實並未深思過這個問題,他隻是早已習慣了以這樣的麵孔來回應一切,塑造出自己平易近人的形象作為掩護,至於這位崇拜自己,追隨自己的副隊長,對他而言也不過是隨手可見的工具罷了。
以象棋舉例,便是未過河的卒子,以圍棋舉例,則是食之無味的棄子,真是期待當她知曉真相的那一刻,會露出怎樣驚愕的表情呢?
又或許,她會認為那不過是彆人對他的構陷,他仍舊是她敬愛的隊長——以藍染惣右介對雛森桃的了解,她大可能偏信至此。
所以說啊,憧憬,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距離。不自覺的美化,想當然的回憶,人們所生活的世界,是如此的冠冕堂皇的虛假。
“又到春天了呢。”
當那疊厚厚的公文處理完畢時,天色已晚,藍染惣右介身披著純白的長袖羽織,將窗戶的縫隙關緊,雖說隊長室內並無值得竊賊冒險的貴重物品,但他仍然小心地將木門嚴實地鎖上了。
此時正值落英繽紛的四月,繁花鼎盛,庭院亦因此染上緋紅片片,冬月裡乾枯細瘦的枝條不知何時抽出了錦簇的潔白花朵,靜謐的清香隨風飄散,沁人心脾。
“隊長怎麼現在才回去啊?”
“今天的事情稍微有些多。”
站在橋上的藍染惣右介笑容是恰到好處的溫和,他的手指輕輕撫弄著朱漆斑駁的木質欄杆,那粗糙潮濕的觸感在指尖纏繞著,又有幾片漆塊的裂片碎裂,掉入一眼便能看清的安然流動的溪流之中,與打磨掉棱角的青白色卵石作伴。
“隊長可得好好注意身體啊。”
“當然,你也是啊,橫山君。”
來人是才入五番隊的隊員,剛剛見藍染惣右介獨自走來,便鼓起勇氣打了聲招呼,結果發現藍染不僅記得他,還能叫得出他的名字,不由得心跳快了幾分。
“藍染隊長的溫柔,真是名不虛傳呢……來五番隊真好啊……”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在那溫柔笑容的鏡片之後,所潛藏的卻是冷酷的光芒。
隨口便能叫出一麵之緣的人的名字,對於熟諳人心,善於籠絡人群的藍染惣右介來說,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看似隨意的一舉一動,積攢的卻是處心積慮的算計,在他腳下的溪水中,他的倒影模糊不清。
“今天的話,去外邊的小店用餐吧。”走出五番隊的大門,藍染惣右介這樣決定著。
瀞靈廷的護庭十三隊之中,隊長大多是矜貴不凡的人物,或者是年少成名的天才,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隊長們來說,一步步自真央靈術院走至五番隊隊長的席位,時常能在街邊小店裡見到,出身與眾人一樣平凡的藍染惣右介,可謂是與普通死神走得最近的隊長。
假如山本總隊長退休的話,下一代總隊長的選舉中,恐怕會有不少人將手中的選舉票投給這位平易近人的五番隊隊長吧。隻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也不過是藍染惣右介網羅人心的手段之一。
重寶遭竊,魂魄失蹤,不論是屍魂界內發生了怎樣的大事,都不會有人將罪魁禍首與藍染惣右介聯係在一起,畢竟,那是多麼溫柔的人啊。
在謊言構築的世界中,唯有通往天空的那條道路,方才是真實的。
“這家店……我記得是間酒肆吧,裡邊全都是一幫醉鬼。”
那樣的地方去一次也就夠了,被一身酒氣的醉鬼摟著肩膀說著醉話,還礙於麵子不能推開的事情,他可不想發生第二次。
“那邊那家門口掛著鯉魚旗的店,主打好像是天婦羅……有些太油膩了。”
開春的天氣有些泛乾,讓他的嘴唇與皮膚都有些起皮的征兆,如果可以的話,他想選擇溫潤一些的食物。
站在一片木灰色的矮樓之間,藍染惣右介一邊跟路過的熟人打著招呼,一邊思索著該去哪家飯館。
“嗯?這裡是……”
眼角的餘光忽然瞥到一扇黢黑的木門,門上印著稍淺一些的帶灰的黑貓,藍染惣右介將頭轉向那邊,一眼便看見了招牌上所書寫的名字。
「貓屋餐廳」。
前幾天過來的時候……那地方有這家店嗎?一向事無巨細記得所有事情的藍染惣右介,卻發現自己的記憶像是冬日裡的玻璃鏡,悄無聲息間曖昧地模糊起來了。
“進去看看好了。”
藍染惣右介寬大的手掌握住閃耀著金色的門把手,輕輕向下一壓,而門緩緩朝著向外的方向打開了。
“叮鈴叮鈴——”
在藍染惣右介的羽織輕拂過貓屋門檻的同時,迎客鈴的聲音也隨之響了起來。
貓屋內部並非是瀞靈廷內常見的吧台加木桌的樣式,而是更接近於現世的西餐廳那樣的分布,對此藍染惣右介倒也不以為意,屍魂界也並不是死守古板,對於現世的事物還是有著充分了解的,他隻是有些奇怪店裡的客人門。
並未穿著黑白的死神製服,身上也不見絲毫靈力的他們,是屍魂界的居民嗎?看起來好像不太像呢。
“歡迎光臨……”有些微弱的聲音傳來。
藍染惣右介有些茫然地向著空無一人的前方看去,正當他疑惑的時候,又將視線略微下移,才看見那淺金色發絲的小男生。
身穿著黑白製服的夏目貴誌整了整有些偏大的衣物,將袖子向上卷了一些,然後抬起頭來,將聲量提高了一些:“請問客人需要點餐嗎?”
因為使他返老還童的日月食不見蹤跡的緣故,夏目貴誌目前隻能暫住於貓屋之中,還好小狐狸住的房間夠大,即使擺上兩副床褥也不見得擁擠。但在貓屋裡總是受人照顧則讓他有些過意不去,便自告奮勇穿上小狐狸空餘的製服迎接客人。
“真是可愛的孩子。”藍染惣右介站在花架旁,看著夏目貴誌的眼睛,不急不緩地微動嘴唇,用溫和的嗓音說道,“當然啊,可以帶我去嗎?”
剛剛還說店裡的客人大多不具有靈力,這會兒卻來了個例外,從這孩子的身上能感受到顯而易見的強大靈力,是與日番穀冬獅郎類似的天才嗎?隻可惜好像還沒到入學的年紀。若是轉換成假麵的話,一定會強得驚人吧。
這樣的念頭,在藍染惣右介的心中一閃而過。
小孩子的話,會比較喜歡被重視的感覺,所以凝視著他的眼睛對話是最容易激起對方好感度的方式。藍染惣右介對此頗有心得,但這樣的做法在夏目貴誌麵前,卻莫名其妙地失效了。
藍染惣右介像是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推了推眼鏡,剛剛他伸出的想撫摸這小男孩頭頂的手掌,在夏目貴誌不著痕跡地躲開之後隻能在半空中停頓一下,然後尷尬地收了回來。
“啊,好的,請往這邊來。”
夏目貴誌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對這位客人始終未能放下防備之心,即使藍染惣右介臉上的表情謙遜且溫厚,但他總能感受到一點危險的信號,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這樣的神情——
那口口聲聲說要帶他去找爸爸媽媽,卻在街巷轉角露出猙獰麵容想把他吃掉的妖怪,當時的表情與其神似。
刻意,實在是太刻意了,就像是每個動作,每個細胞都在竭力訴說自己的溫柔與親近,為了獲取他的信任而不停努力似的。
而像是店長與安倍晴明這樣真正溫柔的人卻不會這樣,如朝露,如椿花,即使無聲無息,不言不語,也能感受到他們心底發自內心的溫柔。
要離這人遠一點才行……
“坐在這裡,可以嗎?”
夏目貴誌將他領到了貓屋裡靠西南角的位置,這邊的桌子是雙人的小桌,不過一人坐也很適合。
“嗯。”藍染惣右介點了點頭。
“這是菜單。”夏目貴誌將菜單放在了桌上,“請您看看吧。”
“這是您的「百花杏仁豆腐」。”從廚房裡走出來的小狐狸將一份點綴著百花繁色如春天般明媚的料理放在了滿頭銀發的青年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