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弱,“我離了宗門,我隻有你了,呶呶。”
般若頓時為難起來。
她也不是那麼狠心的妖兒,跟他廝混了這些日日夜夜,又是一見鐘情的對象,早就不介意他長出一頭毛毛了。
早在他的毛毛長到耳朵之際,就很好看了,發梢輕薄又碎碎地蕩開,額前係上一條白鷗逐波的素帶,活脫脫個意氣瀟灑的金鞭美少年,然而他長在淨土,不太適應這樣招搖的裝扮,沒幾日就摘下那條抹額。
等到了肩膀,少年的鋒利中又增添了一絲文弱。
般若特愛給他紮馬尾,串小辮,弄得彎彎曲曲宛若幼蛇,掛一些色彩斑斕亂七八糟的彎月日輪飾物上去,他天生一對淺色碧璽貓瞳,日光映得澄亮,走出去不像是還俗三年的小和尚,更像是為愛私奔的少年小土司。
現下已經很長了,烏緞般絲滑光亮,披在腰後,鬆鬆一捆,有一種倦怠散漫的疏離。
“你不願,那便走罷,我一個人也不要緊的,你回來替我收屍便行。”
小和尚的話少了,身體收得緊,神情也厭世寡淡。
般若偏愛他這清冷倔強的小勁兒,捧著他的臉,親了親,“那我不出去了,燈節我就陪你好不好。”
“……嗯。”
他摩挲著腕間的桃核發辮。
等她在膝上熟睡,他起了身,離開了這一處絕密的鷲嶺。
人間燈節,熱鬨繁麗,他卻匆匆掠過,降臨到了一座王朝的方丘壇。
“聖地大人,您來了。”
國主將臣俯首帖耳。
四年前,六冥妖趁著妖皇血洗十六國,攪得人界大亂,還入侵了聖地,弄得七大叢林險些覆滅,步了冬心庵的後塵。千鈞一發之際,淨宗飛出一道普渡佛光,那年幼的釋子攜琴來赴,他一雙素手,鎮壓了滔天血海,更將萬年魔頭困鎖在方丘壇。
聖地孱弱不堪,釋子也接了前萬年傳承,抱著佛琴不綺語,躍為新的聖地。
低眉時,萬魔失聲!
合掌處,諸天俯首!
那時他們以為迎來了一個慈悲為懷的救世主。
可誰都沒想過,前途無量的釋子竟然破天荒地還俗歸家,並立下了隻殺不赦、我以我身鎮萬世的宏大誓願。
曾有傳言,釋子與那小辮妖皇交往過甚,後者更是以一域妖山為聘,但不知為何小辮妖皇不知所蹤,釋子也由此性情大變,離了浮屠萬丈,又投身浮光紅塵。
釋子還俗的第四年,人界戰亂平定,妖魔精怪被他殺得懼怕,紛紛緊閉門戶,約束殺戮,顛沛離亂的王朝逐漸煥發生機。
又稱聖地哀素,人間皆白。
彼時,北陰處,陰間天子輪回稱雄。
因而世人皆知,上有碧落哀素,下有黃泉夢君。
小辮妖皇枕著小臂,正呼呼大睡,哪裡知道她睡了一柄又一柄的絕世凶劍,全是見血封喉的。
聖地哀素衣袂翩飛,俯瞰龐大幽暗的祭壇,底下隱隱傳來厲吼。
曾經他是這裡的祭品,任人宰殺,毫無還手之力,那時的他,滿腔熱血,赤誠待人,妄想著以一己之力,降妖除魔,感化世間。
多麼天真,也多麼愚昧。
也是從那一年起,他才知道眾心複雜,人會吃人,妖也會救人。
可是他,親手將他的妖兒逼走,讓她做了另一個少年的妻子。
佛前的頌偈千句又如何?
拜堂的不是他,結發的不是他,姻緣樹許願的亦不是他。
“那咱們背著寫,可不要偷看。偷看就不靈了!”
“我不偷看!”
“你說的,可彆做言而無信的小賊!”
“不看就不看!反正都是我的名兒!又甚麼好看的!”
他們那麼般配,日光流黃璨璨,她小辮靈俏,似蝴蝶飛舞,病弱公子牽著她笑。他狼狽躲在姻緣樹後,失落摸著自己光溜溜的腦殼,他從未如此期盼,期盼發兒快快地長,長到長發及腰,長到靡靡濃濃,這樣她就能踮起腳尖,在甜風中扶一扶他插發的簪子。
彆人能的,他也能的。
他想,她還是喜歡長發的。
當他頭皮發癢,長了一地嫩芽,他迫不及待去找她,迫不及待想告訴她,他為她長了發,即將擁有一頭濃密長直的秀發,她當歡喜的吧?
可他沒有等到她的誇讚。
她眼瞳是美夢破碎的淒涼。
他無助極了。
怎麼她所喜愛的,到他這裡就全變了呢?她說過喜歡他軟軟心腸,卻不愛他救濟世人的聖人模樣,她明明是那樣貪戀玩著小夫君的長發,卻對他的新發退避三舍。她對他很好,亦很壞,他已不知如何是好,隻能笨拙起了一座鷲嶺。
藏起她來,不被世人發現。
當他是聖地哀素,淩駕於佛國與王朝之上,或許有能力將她留在身邊。
“都備好了?”
琴哀素側過臉,望向國主,得到後者肯定答複,他頷首,“你們先去外頭候著,我需布下一座靈骨佛塔。”
方丘壇重新變得空寂。
“出來罷。”
琴哀素淡聲落地,腳邊方寸疊起層層黑浪。
“釋子……不,聖地大人。”六冥妖有些討好,奉上一隻青綠粉盒,細細雕著鴛鴦交頸,荷兒尖尖,“這便是您要的和香丸,神佛萬欲,再端著的觀音也難逃一劫,三千年的量都在這兒了!”
琴哀素摩挲著粉盒的紅胎尖尖小苞,“你確定,隻要擦拭一指,便能讓人愛欲如火,徹夜求歡?若不能叫啞嗓子的,我不要的。”
六冥妖覺得怪怪的。
這聖地潔白如雪宮,嘴唇也是素淡的,怎麼說出來的話兒比它還葷的?
跟個小邪佛似的。
它又暗喜,幸虧這釋子還俗了,有了世俗的欲望,否則它也難逃一劫。
說來也是它倒黴,它的真身九墟幽冥已經被冥司天子攝下了黃泉,唯有的一具分身在外行走,也削弱了大半的力量,被一個小家夥收拾得很慘,對方還將它鎮壓在方丘壇三年,隻為給他練出一盒神佛萬欲的和香丸。
六冥妖又道,“聖地大人,你放心,這和香丸我都用過了,您是沒瞧見,那清淨無欲小尼姑都拋棄了矜持,浪蕩得不行,可謂是童叟無欺!”
聖地淡淡瞟他一眼。
六冥妖心虛氣短,卻不怎麼懼怕,有了這一盒和香丸,這尊小佛陀也算是一腳踏上它的賊船,等他用得上癮,哪裡還離得開它的煉製。它厚顏道,“這和香丸最宜趁熱享用,您看著天色不早,不若您放我一馬,早日享受溫香軟玉?”
聖地清淡頷首,“好,你煉製有功,我放你,記得走得快些,否則被抓。”
六冥妖大喜。
琴哀素撤走了罩在六冥妖頭頂的琉璃佛宮,它如一縷黑煙遊走,重新降臨人間。
國主將臣紛紛大驚,“聖地大人,不好了,那冥妖破了封印,逃走了!”
琴哀素將粉盒攏入烏金袖中。
“不急,我重新鎮它。”
清光乍起,他膝前橫了一把窄長溫潤的佛琴,他不徐不緩,降了嶽山,起了一勢寒鴉啄雪。
寒鴉聲短而促,眾人聽得如癡如醉,而六冥妖剛逃脫生天,又被一道佛音啄得雙耳流血,從空中掉落下來,琉璃佛宮不偏不倚,又一次罩住了它。
六冥妖:“???”
這還不到一炷香,它又回來了!
玩我呢?!
六冥妖氣得吐血,在佛宮裡罵道,“你個小人,你言而無信,背信棄義,腸穿肚爛,你這麼黑,你還玩女人,你家佛祖知道嗎?!”
琴哀素道,“應當是知的。”
釋佛怎能不知呢?
他就是在佛前犯的錯,年少的情竇初開,長成如今的洪水滔天,祂早就窺得一清二楚,歎息過,挽留過,卻阻止不了他的心意生發。
琴哀素又回到了鷲嶺龍宮,隨著他的法力深不可測,他們第一次落腳的小破廟也逐漸變得鮮麗璀璨起來。
佛國千萬,這裡是獨屬於他們的一座萬丈懸崖。
“你回來啦。”
她丟開了那一顆玩得發舊的圓木魚,衝他跑來,喋喋不休抱怨,“你又跑去哪兒啦,說要我陪你過節的,自己跑個沒影,怎麼能這樣不講義氣呢!”
“給你買燈去了。”
他提起一盞精巧豔麗的太平有象燈。
她果然被轉移了目光,高高興興去玩燈兒。
琴哀素滑開粉盒,指尖沾了一抹薄粉,頓了頓,橫了一筆唇,又點在他的鎖骨中央,一直劃到胸乳,金粉微微閃爍,又消失不見。
“什麼味兒?你好香。”
她受不了似的,一手抓著太平有象,一手掀開他的衣領,癡迷得神魂顛倒。
小辮妖皇把他推倒到蒲團,在欲神佛的引誘下,急切擁吻他的雙唇,像脫水的魚兒,見了一滴甘水,就要吸得徹底。
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清醒,悲哀到身體慘烈抽搐。
他卑鄙催/情了她。
他鼻尖聞到了一股清冽的降真香,它泅進滾燙的情海裡,腐爛得有些腥。他安靜觀望這一座大雄寶殿,佛也與他靜靜對視,它的金漆被他塑得愈發華麗輝煌,盛烈無比,卻黏上了一層雪白的蛛絲,以致於那溫潤慈愛、普渡眾生的笑容也多了一絲邪異。
事後,般若軟得發疲,瘋了好幾夜的她又懼又怕。
她這麼猛的嗎草。
她生怕自己死在這座佛宮裡,便找了個借口,想去外邊看看,好避一避風頭。
當時他的眼神也好像死了一般,喃喃自語,“都做得這麼狂了,還不能死心嗎?”
小妖精:“?”
他什麼意思哇?
她正想問一問,忽然熏過來一陣香風,她迷迷瞪瞪昏睡過去,再次醒來時,她雙腳銬了兩條細細的黃金鎖鏈。
他把她拴在了他最愛的釋佛前,每當走動,腳邊合歡鈴便會清脆地響。
歡愛就響得更厲害。
琴哀素雙眼泡著紅汪汪的血,顫抖抱著她從懸崖迎風墮落,他甚至用一條朱紅絲絛死死蒙了眼睛。
他不敢睜眼看她的表情,生怕從那張臉兒看出對他的厭棄、憎恨、嫌惡。
他絕望輕聲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三世諸佛,依般若……”
他不喚她的名字,卻在處處呼喚她。
小妖精:“!!!”
爺爺的這鈴兒響得好刺激!他念經好欲啊草!
蒙眼也哭得好甜!她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