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
他渾渾噩噩地沿著河水掙紮漂流了許久,仗著從小下海摸魚的水性,在天光破曉時,再次勉強上了岸。
眼前有些模糊,全身上下都已經失去了知覺。
木然地低頭看了眼自己,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腕腳踝都被草繩磨破了皮,這會兒已經被河水衝地發白。他嘗試著抬起雙手,卻發現這雙枯瘦的手顫抖得厲害。
不疼。
但是為什麼動不了了呢?
他強撐著在河灘邊挖了個小小的凹槽,而後再次趴著昏睡了過去。等到醒來時,凹槽中已經困住了一條小魚。
而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多久沒進食過了。
他用顫抖的手勉強捏住了那條魚,已經沒力氣生火了,於是就這麼塞進了嘴裡。
強烈的魚腥味與血腥味混雜著湧入口中,他努力捂住嘴不讓自己吐出來,眼前卻不受控製的閃過那片刺目的血泊。
喉嚨忽然被堵住,讓他無論如何也再咽不下口中的魚肉。
“娘……”
所有的畫麵漸漸定格在這一幕,然後緩緩化為飛灰流逝而去。
在短暫的混沌之後,再度凝結。
他看見了眼前亮著三色光芒的石碑,以及遠方天空中飛舞的仙鶴。
“骨齡十二,土木水雙克三靈根,培養序列第四等,淘汰。”
他驟然回神,朝麵前身著墨袍的修士伏跪而下,額頭緊緊貼在地麵上,澀聲開口:“請讓我留下來,無論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規矩就是規……”墨袍修士蹙眉道。
“墨嵐。”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墨袍修士似有些詫異:“太上長老?”
那道蒼老的聲音裡似乎含了點笑意:“這孩子的神魂似乎頗為不凡……而且既然是登山考核的第一名,那就破格錄取了罷。”
難言的喜悅在不可置信中滋生,他慢慢抬起頭,看向那蒼老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是一名身穿墨綠長袍的老者,花白的長眉垂在臉側,目光和藹地看著他。
老人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他仰望著這位老人,回答道:“濮陽興。”
老人對他笑著道:“修士逆天而行,以無上造化博一線生機。你既然與我墨行宗有緣,便將這裡當作你的家吧。”
好像在深淵中行走了許久的旅人終於找到了歸宿。
他將這裡當作了新的家。
他在這裡長大成年。
他和千千萬萬名墨行宗的弟子們一樣,成為了一名煉道修士。
他用儘了一切努力,拚命鑽研自己所能獲得的一切知識,終於在七十歲這年突破了靈根的桎梏,成為了那“隻有百分之一可能突破”的第四序列靈根金丹期。
他終於能在下次內門考核中獲得進入內門的機會。
然而就在內門考核的前一年,那一個深冬的夜裡。
“轟隆隆——”
巨響將他從入定中驚醒。他猛地起身衝出門去,一抬眼便看見了那被削去了山巔的墨行宗主峰。
他的瞳孔劇烈收縮起來。
“快逃吧!太上長老在秘境中隕落,宗主和大長老也都渡劫失敗了!”
“那群該死的長老和內門弟子完全不顧我們的死活,已經瓜分完了藏經閣和墨行秘寶跑了!我方才上山,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那些家夥從來就不管我們外門弟子的死活,總是壓榨我們,什麼時候都不為我們考慮!”
“大家都散了吧!各自找出路!”
“再也沒有墨行宗了!”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些呼喝怒罵著的灰袍外門,看著他們急急忙忙的去撬墨行宗銘刻著秘紋的聚靈陣地磚、去挖牆壁上鑲嵌的長明燈,明明已經是不畏寒暑的金丹期修士,卻莫名感受到了滲入骨髓的寒涼。
明明不是這樣的。
門派有定期發放靈石,也提供基礎練習材料,還會有長老定期來教導。
雖然有雜役任務必須完成,但那不是應該的嗎?
他慢慢抬步,路過零星幾個茫然無措癱坐在地上的同門,逆著人流一步步向那隻剩半截的山上走去。
果然,那原本阻攔著他的護山陣法已經消失了。
有幾個灰袍正抱著些磚瓦殘骸向山下跑去,看見他後露出了有點尷尬,但又了然的笑容。
他沒有理那些人,繼續死死盯著山巔,向上走去。
“濮陽!”
一個相識的灰袍攔住了他:“彆上去了,上麵沒東西了,我們一起跑吧。”
他木然地看向那人:“跑?”
那人說:“我們……可以一起去投奔其他宗門,如果你舍不得的話,我搜刮的這些東西分你一半怎麼樣?”
憤怒忽然湧上他的腦海,他忽然揮拳將那人打倒在地。
“濮陽!你!”那人驚怒捂腮。
他死死盯著那人,一字一頓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濮陽你怎麼了?”
為什麼你們能這麼毫不猶豫的拋棄墨行宗?
為什麼你們能這麼輕鬆的說出“墨行宗沒了”這樣的話?
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想要質問,但是喉嚨卻好似被堵住了一般,一個字也吐不出。
那人被他嚇跑了,而他獨自一人走到山頂,在那被削平而裸露的土坡與青石路的交界處枯坐了一整夜,終於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再一次,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