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討完,從辦公室出來,已經放學了,物理老師把周岩狠狠教訓了一頓,才放兩人出門,幸好兩人被及時拉開,都隻受了些皮外傷,否則,要是鬨進醫院去,按照學校的規定肯定得記過了。
周岩這混小子是不怕被記過的,但杭祁卻不能被記過,他成績那樣好,一旦高中檔案留下什麼汙點,就全完了。
因此,物理老師和三班班主任都很不能理解——
杭祁他們是知道的,家境貧困、過得艱難,因為某些原因,在班上沉默寡言、獨來獨往。老師們雖然想過要幫他,但後來卻發現他並不需要彆人的幫助。他早已在生活多年的苦難與獠牙中,學會了從石頭縫裡掙紮生長的方式。
雖和彆人格格不入,卻從不主動惹是生非,甚至,成績還名列前茅,未來是有希望的。
以前也不是沒有周岩這樣的人招惹他,但他內斂忍讓,大多時候都不會輕易動手。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竟然把人往死裡揍,要不是及時被攔住,周岩怕是要頭破血流躺進醫院。
兩個老師不解,卻也問不出來什麼。
問,杭祁就是沉默。
他垂著頭,雪白脖子上,青了一塊,臉上沒什麼表情,本來就是常年冷漠的人,現在更是宛如往臉上鑄上一層銅城鐵壁,拒人於千裡之外。
老師隻好歎了口氣,放人出辦公室。
周岩站在辦公室外走廊上,兩個鼻孔裡塞著白色衛生紙,臉上宛如揉了青紫顏料盤一樣,腫脹得不行,他惡狠狠地盯著杭祁出來,指著他,放狠話:“這次你隻要道歉,老子就原諒你,下次你再——”
話還沒說完,杭祁將他的手指頭一扭,把他往一邊牆上推了個趔趄。
周岩立刻痛得叫出來。
杭祁摔開他,陰冷地看了他一眼,離開了。
周岩被那一眼震懾得不行,立在原地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他脖子發涼:“媽的。”
他一直覺得杭祁是個好欺負的,不說話、沒聲音,可現在,揉著顴骨上的淤青,回想起方才對方的眼神,他竟打了個寒戰。
他莫名覺得自己惹到對方的逆鱗了,可是不就幾個獎牌麼?
以前獎牌放在桌上被人弄不見,杭祁也沒吭聲啊,媽的,怎麼輪到自己就這麼倒黴?
*
檢討足足寫了兩個多小時,學校已經沒什麼人了,天黑得早,大雨將操場上年久失修的單杠刮得嘩啦作響,夾雜著雨的風,又開始寒冷起來。
杭祁三步並作兩步,匆匆下了教學樓,站在教學樓底下的草坪上,寒著一張臉,低頭往地上一寸一寸地找。
他漆黑睫毛上很快掛上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淌。
這樣一來,蒼白的麵容更加蒼白,襯得右臉眉骨上的疤痕,更加明顯了。
可是不知道找了多久——
都沒找到。
杭祁握著拳,隻覺得胸腔發冷發抖。
即便是惡作劇,即便是對方隨手畫下,那也是他從沒得到過任何溫情的貧瘠人生裡,收到的第一張卡片……就這樣被周岩給弄不見了。
不見了,找不到了。
以後還會有嗎?
前十七年的人生裡,杭祁即便是生日,也從未收到過一張賀卡,他知道,雖然他在看到那把傘,和那張卡片時,臉上流露出的是憎惡和排斥的神情,可他心底,卻有什麼直接抵達了心臟。
即便是惡作劇,他也很感激,也想要珍藏,這樣就可以假裝自己和彆人一樣也都擁有。
可是現在被弄丟了。
他不知道那個人還會不會再來——
今早到現在,一整天那個人都沒有任何動靜,是感覺無聊了,就罷手了嗎?也是,他陰沉內斂,本來就很無聊,不值得花太多精力。
那麼,他可能就再也不會收到第二張這樣的卡片了。
再也沒有了。
……
不知過了多久,教學樓底下的路燈亮起,草坪上的泥土亂七八糟,杭祁四處都沒找到,終於心灰意冷。
……或許是被雨水衝刷進某個下水溝了。
他心中有些茫然,像是被搶走糖果的小孩子一樣,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