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前綺佳帶著齡華和蓁蓁悄然步行至慈寧宮,夜色沉沉,蓁蓁至慈寧宮門時回望了身後的慈寧宮花園——安嬪,就是在那兒,她第一次見到她。
三人進殿時,太皇太後正跪在佛前,綺佳默默地跪在了她身後。
“此事就這般了了。”
“是。”
“你不問緣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嗬嗬。”老邁的聲音笑了笑,“你真的一點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後與臣妾,宮裡不該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嬪敬嬪一起患了天花,已經歿了,太監都安排去郊外皇莊避痘。”太皇太後無波無瀾地宣告了自己的處置,蓁蓁聽得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去郊外皇莊的太監就等於是流放宮外□□,說是避痘,最後能不能躲過天花活下來不過是主子們一句話的事情。
“那個叫音秀的,蘇麻喇願意留她,我應允了。”蓁蓁突然覺得渾身都送了一口氣,音秀沒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宮女一律送到關外去避痘。如若沒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會一一處理好。”
“福禍未可知。”太皇太後突兀地說了這樣一句話。良久,她說,“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靈吧。”
蘇麻喇嬤嬤送綺佳出慈寧宮的時候已經接近子時,見綺佳並沒有再多問她任何一句話,蘇麻喇姑反而輕鬆地笑了笑:“皇後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蘇麻喇姑瞧著綺佳身後的宮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親切地問道:“姑娘還有什麼事嗎?”
綺佳看到蘇麻喇姑眼神的方位,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問敬嬪身邊那個叫音秀的,她與音秀自宮外就是好姐妹,還是同年入宮伺候的,所以請蘇嬤嬤開個恩,告訴一下這個音秀如何了。”
蘇麻喇姑這才了然,點點頭勸慰蓁蓁道:“她沒事了,我身邊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邊也清淨些。”
蘇麻喇姑的話讓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膽終於放了下來,她喜盈盈地隨著綺佳走了。獨留蘇麻喇姑站在慈寧門下,安靜地眺望遠走的綺佳和蓁蓁,。
“蘇麻喇都審完了嗎?”蘇麻喇伺候了四十餘年的主子此時正把玩著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議和時送給宸妃的,先帝誕生時宸妃送給主子的。
“審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監進屋子灌藥。”蘇麻喇拿著薄荷腦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額角,“後頭的我沒讓她說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後多年來早把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對。”
“主子真的不想問下去了。”
“蘇麻喇,無論是誰,結果有什麼區彆?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個孩子懂事,安嬪死了,他卻沒事,他或許會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沒有……那就當我老婆子瞎了眼,護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紀了,總想起往事來,那時候博果爾也……”太皇太後將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臉頰旁邊,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時候最傷人啊。”
蘇麻喇輕輕地將紫檀如意從自家主子手裡抽了出來:“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結了就是了。”
太皇太後也沒阻攔蘇麻喇的動作,又想起一人來:“那個叫音秀的,我覺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發走。”
蘇麻喇卻搖了搖頭:“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邊了。”
“你?”太皇太後不太懂自家這個奴仆,幾十年了她越來越老道,但有時候她卻是一點看不懂。
“這孩子也是可憐,主子不知道她肩頭還有敬嬪弄的傷,一問才知道是敬嬪潑的熱茶燙的,這敬嬪和安嬪不一樣,安嬪都是往臉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氣差欺負下人,可是這敬嬪卻是往暗處下手,這秀丫頭傷在暗處又不好給太監大夫明著瞧,藥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潰爛,小小年紀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嬪也是個好樣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問了一句,這丫頭原來是萬流哈氏的,盛京時候祖父父親都還是給您和大福晉,呃,孝端皇後當過差的,都是老仆,當年盛京皇莊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幫的我,我就當還個情吧。”蘇麻喇絮絮叨叨夾雜著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後一時也緘默了下來,算是默認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蘇麻喇身邊。
綺佳累了一天卻沒急著躺下,手裡把玩著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著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綺佳手裡的荷包,這枚荷包蓁蓁時不時能瞧見綺佳拿在手裡。綺佳不等她抽走卻打開了它,隻見裡麵有幾顆黝黑的像中藥的東西。
見蓁蓁不解的眼神,綺佳朝她苦笑了一下,“這是附子,加在湯藥裡多一點就能要人命。可這宮裡,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綺佳重又合上荷包放進了床頭的小屜裡,像是要準備入寢,蓁蓁正要退下,綺佳卻道:“你今夜和我睡吧。”
蓁蓁稱不敢,綺佳虛弱地笑了笑:“傻瓜,我這是怕哪,你瞧著這空蕩蕩的殿宇,你真的不怕嗎?”
坤寧宮的偏殿就是一處單獨的院落,不像東西六宮每個殿宇都有圍房,,若是走到沒點燈的地方,就好似落進了黑黝黝地一張大嘴裡。今晚尤其如此。蓁蓁去外頭炕上抱來了自己的被褥在綺佳身旁鋪下,脫了衣服躺在綺佳身旁。兩個人這樣挨著有了一絲人氣莫名地就讓人心安了許多。
“你是不是不懂,為什麼我一定不讓你見到蘇嬤嬤?”黑暗中綺佳幽幽道。
蓁蓁輕輕“嗯”了一聲,抓緊了被角,“奴才能知道主子是保護奴才。”
“安嬪大概以為當年你在慈寧宮花園看見了一件事。”蓁蓁聽著綺佳緩緩道來,並沒有接口,“她,真是膽大包天啊,那位應該是一位親王吧。”
蓁蓁聞此突然在被窩裡打了個冷戰,綺佳自然是感受到了,問:“怕了?”
蓁蓁點了點頭。
“莫怕,你真的沒有看見那個人嗎?”
蓁蓁閉上眼想了一會兒。“沒有,那會兒天已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