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2 / 2)

皇後抱恙自然無法操持太皇太後的壽誕,此事一應都由佟貴妃料理,索性佟貴妃之前跟著皇後也操辦過大事,打點得也倒妥帖,可佟貴妃謹慎,隔三差五地都要把大小事情再說與皇後,求她指點一二。

這日一早,蓁蓁還未洗漱完就聽小宮女瞧窗戶說佟貴妃來了,她急忙收拾了下自個兒,出了屋子往西配殿那兒去。隻見齡華已站在廊下,佟貴妃似已進屋了。

“佟貴妃今日怎麼來的這般早?”蓁蓁搓了搓齡華通紅的手,見她眼下是一圈烏青,神色也甚是疲乏,她昨晚值夜,這會兒正準備和蓁蓁換班。

“從乾清宮直接過來的,昨日皇上召的佟貴妃。”如今宮務一概都落到了貴主子身上,她還能如此不辭風雪日日請安,甚至碰上綺佳喝藥都是她一手伺候的。

雖說也有皇帝讓貴妃多多看顧的旨意在先,可儘心至此,坤寧宮上下看在眼裡都感激不已。要換彆人侍寢完了從乾清宮過來不免被齡華那張管不住的快嘴閒話幾句,可現下的佟貴妃齡華是萬萬不會多嘴,反而多了份感恩之心。

“姐姐快回去了吧,你要再病倒了,我可不知道如何是好。”蓁蓁見宮女端著藥並蜜餞過來,就趕齡華先回去換自己進屋伺候。齡華應了便走了,隻不放心地說午後再來。

蓁蓁端著藥進屋的時候,佟貴妃正俯身和綺佳輕聲說著話,綺佳見到蓁蓁手裡的藥碗眉頭先皺了起來:“唉,我現在最煩看見她們這麼進來。”

佟貴妃接過藥碗,吹了吹:“我入宮多年見,姐姐都是端莊得體的表率,從未見過您這麼孩子氣的樣子。”

“藥苦,說個笑,能少苦些。”綺佳苦笑著指了指蓁蓁,“也是苦了她們了,你在我還不好意思不喝,你要不在,她們不知道要勸多久。”

佟貴妃舀了一勺仔細吹了吹遞到綺佳嘴邊,邊道:“良藥苦口,太醫們不都說了這藥喝到春寒過去,姐姐這病就能好了。”

綺佳嫌著麻煩自己接過了藥碗,佟貴妃拿著帕子在一旁候著,等綺佳進完了又替她擦了嘴角和手。這才又對著蓁蓁說:“近日照顧你們主子辛苦了,皇後姐姐病著,要有什麼氣朝你們撒了你們都擔待著,有委屈了跟我說,彆的都多讓著她。隻一樣,這喝藥可千萬不能讓著她。”

綺佳被佟貴妃氣得笑了,不免咳嗽了幾聲,貴妃又忙替她捋背順氣:“我是逗姐姐多笑笑,你瞧你這宮女往日多活潑一人,你病不好,她焉著沒點兒精神。”

“你貴主子說的是不是?”綺佳也是樂了,想起來蓁蓁這些天的確是悶了好些,“都是我不好,病中也不愛說話,累著你了。”

“姐姐說句累就完了?我瞧怎麼著都要賞點什麼。”

“好好好,你說賞什麼,我便賞他什麼。”

貴妃瞧了一眼周圍,似乎是想不出什麼的樣子,她琢磨著:“她是你貼心的丫頭,賞金賞銀的往日也不少了,現下姐姐就賞點貼身小物件直接給這丫頭掛著,說出去都是體麵,蓁蓁,是不是?”

蓁蓁也應了下來,宮裡賞金銀不稀奇,她伺候綺佳多年,逢年過節從來都有一份豐厚的紅包。但如果能得一份綺佳用過的物件,那就大大不一樣了。

綺佳點了點頭,抬眼環顧四周,隻見她的床帳前掛著五個精致的荷包,皆是繡著萱草石榴的紋樣,輕輕一指:“就那吧,你解一個給她吧。說來這都是我額娘繡給我的,一直掛在床頭,一晃眼也好多年了。”

佟貴妃聽了趕忙自個兒上去解了個瞧著最好看的,遞給了蓁蓁,蓁蓁跪著接了過來,佟貴妃笑吟吟道:“好好收著,主子給你不妨戴起來。”

蓁蓁叩謝了皇後和貴妃,說了這會兒話綺佳已經起了乏,昏昏沉沉地挨著枕頭睡了過去。

佟貴妃領著蓁蓁從殿裡出來,囑咐蓁蓁皇後醒來再讓人去承乾宮請她,蓁蓁正送著佟貴妃出坤寧宮,隻見音秀從不遠處拎著個食盒過來,蓁蓁衝她努了努嘴,想讓她避一避。

佟貴妃倒是眼尖,一下子便看見了音秀:“你不是那個蘇嬤嬤身邊新收的宮女,怎麼來坤寧宮了?”

音秀見佟貴妃一下子認出自己有些緊張。蘇嬤嬤正月裡齋戒祈福,她也跟著關了一個月,今日出了關便拾了一盒素點心想著來坤寧宮找蓁蓁敘一敘,沒曾想正撞上了佟貴妃。

“回貴妃主子,這是我小姊妹,我們是一屆的宮女。”佟貴妃來往坤寧宮這一個多月,蓁蓁知道貴妃是個好相處的人就把實話給說了。

貴妃果然一笑:“原來是小姐妹敘話來了,去吧去吧,我不拖著你了,隻是少說些,看顧你主子要緊。”

蓁蓁拉著音秀進了坤寧宮旁一間茶房,又生了個爐子和音秀靠著坐著:“秀秀,這個月餓著了沒有?”

音秀見蓁蓁上來就說這個,立馬掐了蓁蓁一把:“壞人,上來就說這個。”

音秀是伴著蘇嬤嬤齋戒,蘇嬤嬤常年禮佛自然是吃得慣,可苦了音秀這個月一滴油水都沒見著。

兩人笑鬨了一會兒,蓁蓁從兜裡掏出了一塊絹子給音秀,音秀抖開一瞧,是一方好看的梅花帕子。

“蓁蓁,你手真巧。”音秀看著帕子上繡了的字,她讀書不多讀不出個意思,隻覺得配著這梅花格外好看。

“那日我拿著一方,我瞧你都離不開眼,特意又繡了個新的給你。我也想不出個彆的花樣,就和現在的一樣又繡了一方,你彆嫌棄。”

音秀拿著這帕子左看右看愛不釋手,突然想起來:“皇後主子近日都病著,你跟著熬哪有時間繡著帕子,是不是熬著了?”

“沒有沒有。”蓁蓁靠著音秀縮了縮,“主子疼我,我累不到哪去。說到底主子現在睡著多,我也就在旁等著。”

“唉,苦了你了。”

“我還好,你沒見齡華姐姐多憂心,本來說過了元宵就出宮的,現在過了正月了也不肯走。”蓁蓁看著碳火星子撲騰,很是煩惱,“主子說她好幾回了,她說什麼也不走。不過,有她在我也能輕鬆些。如若她也走了,就真的剩我自己撐著了。”

音秀從一旁的食盒裡掏出兩盤點心:“我想著你辛苦給你做了點糕,還有這個是蘇嬤嬤供的,她說祈福過的東西最有靈性,賞給我吃,我留著跟你一起分,咱們沾沾佛氣。”

蓁蓁見狀去一旁拿了一柄茶壺,燒了壺水,和音秀並肩分食糕點。燒著水的時候,蓁蓁想起近日的煩惱,事放在她心裡很久了,對著齡華她說不出口,這宮裡隻有音秀能聽她說一說。

“什麼叫留在宮裡?宮女不到三十都出不去的啊,饒是你主子這樣開恩的,也要過了二十的,咱們還有好幾年哪。”

音秀覺著蓁蓁說的奇怪,蓁蓁見沒懂自己的意思,但不知道如何和音秀解釋,“我的意思是……如果是那種……留在宮裡哪?”

“啊?什麼?”音秀被蓁蓁說的迷茫了些,腦中回了好幾圈,才大約明白了點,“那……那……蓁蓁,那也是光耀門楣的好事情啊。”

蓁蓁臉色一暗,默不作聲地拾了燒火棍插得炭盆火星直飛。

“你剛剛不都說,皇上還給了你個玉佩嗎,說不準是真對你有意思?”音秀突然抱著蓁蓁說,“好姐姐,發達了可彆忘了我。”

蓁蓁啪得扔了燒火棍作勢就要撕了音秀的嘴:“讓你胡說。你要喜歡,我現在就把玉佩給你。”

“那感情好,禦賜的肯定是好東西,你給我我天天掛著出門。”

蓁蓁見她說得來勁,更是憋悶地背過身去。“齡華姐姐要走了,我也是要走的,宮裡終究就隻剩主子一個人,我放心不下主子。可主子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讓我們出宮去過不一樣的日子。”

蓁蓁想著那時綺佳的樣子眼角便有些濕潤,“秀秀,我是真心想知道那詩經裡說的與子偕老會是什麼樣子。若不是如此,他當時來說我原是很想答應的……”

她這些日子總時不時那個年輕人真摯的笑容,卻也不曾忘記他最後離去前失落的眼神。可命該如此,終究,他們隻是有緣無份的人。

“什麼?誰?你說皇上?能得幸是好事啊,你可彆犯傻。”

蓁蓁突然住了口,李煦的事終究犯了忌諱,她抹了抹眼睛,不再說了下去。音秀見她默然又推她問了好幾遍,蓁蓁隻是不說。她也不再問,兩人坐在一起發了會兒呆,音秀才扯了點大公主的事和蓁蓁重新說了起來。

·····

終究過了春分,風雪終於止住了腳步,連著三日裡都是雪化的聲音,蓁蓁和齡華怕朝著綺佳睡不好覺,便想著要再弄層厚簾子封窗戶。

綺佳卻嫌著兩人多事:“那是春日的聲音,齡華也就算了,蓁蓁你平日都是挺有雅興的人,怎麼這個節骨眼上乾起俗事來了。”

“除了朕,還有誰能讓皇後說俗氣?”

皇帝還沒進殿就聽見裡頭有說話聲,知道綺佳醒了,剛到暖閣門口就聽見綺佳說俗。

綺佳欲起來給皇帝請安,被皇帝一下子攔住了:“說了多少回了,病著就不要起來了。”齡華同蓁蓁對視了一眼極有默契地一起退下了。

“下地著了寒氣怎麼辦。”皇帝在床邊坐下,說著把被子替綺佳又拉了拉,“你這病本來就是冬日裡擋不住寒才得的,再受了寒苦藥都白吃了。”

皇帝和綺佳自打入宮以來都是相敬如賓,甚少有溫情脈脈的時候,綺佳一時有些怔忡。或許病中多思,綺佳此刻竟然脫口而出,說了心中一直想說的話。

“皇上,臣妾很想做您的賢後。”

皇帝被綺佳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愕然,“皇後這是怎麼了?”

皇帝轉念一想綺佳入冬來纏綿病榻,想是心緒不穩,他放軟了口氣勸慰道:“你一直都做的很好,朕和老祖宗都看在眼裡,朕之前在慈寧宮對你說過,皇後是要陪伴朕萬年萬萬年的。如今你這樣不愛惜自己,豈不是要對朕食言了?”

綺佳和皇帝並沒有想到一處,她的手在被下捏成拳,似是用儘心力對皇帝說:“皇上,臣妾不敢違逆您和老祖宗的心意,臣妾從小,臣妾從小都是想做一名賢良的……”

她倏然住口,她從小就被教導要做一名賢後,可是她入宮沒有為後,這話其實萬萬不該和皇帝說起。

皇帝是極聰慧敏捷的人,他立刻懂了綺佳的言下之意,要是往日他怕是早就勃然大怒以妾妃之德訓斥綺佳的失禮,可眼前的人傷懷往事,又想起她的不孕之身,他竟然不忍再苛責半分。

“綺佳,朕明白你的意思,你已經一直做得很好了,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你無須再掛懷半分,朕已經下旨為你阿瑪修建家廟,這是你和你家中應得的。”

鼇拜身死後,遏必隆遭貶不久就鬱鬱而終,雖然皇帝事後已赦免遏必隆的黨附之罪。但身前議論紛紛,死後也不曾消停半分,即使如今議論起綺佳的中宮之位,也總好事之人添上一句遏必隆當年是罪臣,綺佳分明是罪臣之女。

一句罪臣是綺佳和國公府不得不背負的枷鎖,如今皇帝願意親賜家廟之榮光,無疑能堵住攸攸之口。

綺佳想起身向皇帝謝恩,卻被皇帝攔下:“南方這些日子打的越來越順,朕想著安王、簡王得勝還朝之後一定要在宮中大宴慶祝。這慶功宴可不能沒有皇後的操持。”

“臣妾知道。”綺佳低著頭,突然感慨,“那時候三藩鬨起來的時候,皇後姐姐和臣妾說,等安王簡王還朝要如何擺酒要如何慶功,到那天臣妾很想去鞏華城告知姐姐天下大定,請她在天之靈安息。”

皇帝聽見仁孝皇後的往事也心中愴然,他當年忙於三藩,曾忘記了孕中的皇後如何擔驚受怕如何忐忑不安。如今,這成了他此生的憾事。逝去的人已無可彌補,於綺佳,他真心實意希望能她能不為往事抑鬱,所以才有特意為遏必隆立廟的舉措。

回想往事皇帝感慨萬千,他輕輕摟住綺佳撫著她的頭發道:“等他們回來,朕與你一起去鞏華城,告訴她,讓她安心。”

“皇上,臣妾很想皇後姐姐。”

仁孝皇後去後,綺佳是說得最少的那個,連太子她都不常去看望,皇帝有時候也覺得奇怪,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過去都是他多慮,綺佳隻是從來都小心翼翼,生怕彆人非議她與仁孝皇後當年的事情,也生怕彆人非議她親近太子的用心。

“朕也很想她。”皇帝眼前似乎浮起了康熙四年綺佳和仁孝皇後一起進宮時候的樣子,彼時他懵懂無知,綺佳和烏蘭也是青澀稚嫩,四輔臣對稚氣未脫的他猶如千鈞枷鎖。對這兩個輔臣之家出身的女子他懷過敵意,也有過疏遠,最終卻明白她們兩個都是蕙質蘭心的難得女子。隻是造化弄人,讓她們曾經同爭後位,又彼此不得不小心應對。

如果不是這中宮之爭,她們或許當年就會成為彼此的知己。

“快好起來把,你還沒有和朕還一起去過吧。”

綺佳閉上眼似是極累不再言語,隻有她自己知道,知道了那些秘密後直到死的那一天,她都是不敢去見這位故人的。

皇帝出去的時候步伐有些沉,他見蓁蓁紅著眼睛站在一旁,不由得說:“你主子有什麼事隨時來乾清宮報給朕。”

他眼睛一掠無意間瞧見了蓁蓁腰上掛的荷包,眼神驚詫,“你主子新賞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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