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裡生活了這些年, 蓁蓁早就成了個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醒的人, 故而皇帝一動她就醒了。她不過略一翻身就覺得渾身都疼,身上更是又脹又痛, 她一時難耐地□□了一聲。皇帝正坐在床邊穿衣服聽見這一聲轉過頭來, 見她雙眼迷離似醒非醒不由得想起了昨夜那一宿的纏綿。
他俯下身來將蓁蓁摟了過來, “你好好歇著,晚上朕再來找你。”懷裡的軟玉溫香頗是讓皇帝有些情不自禁, 他尋思莫怪那白樂天有詩曰: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皇帝素來是個極為自律的人, 一想到這當下便警醒了, 他抬起頭剛好顧問行抱著朝服的身影在窗外一晃而過, 皇帝扯過長袍披在身上匆匆就出了裡屋, 由顧問行伺候著穿了朝服就上朝去了。
新貴人承寵的第一日內務府照例會遣個積年的老嬤嬤來伺候,這人一早就在廊下候著了,等皇帝的禦駕走了才捧了乾淨的衣裳進到屋裡來。
蓁蓁已經醒了,正在床中間神情恍惚兩眼木然地蜷坐著,見忽然有人來了像受了驚的兔子一樣蹭著皺了的錦被縮到了床角。“你……你是什麼人……”
老嬤嬤露了個笑臉道:“貴人彆怕,奴才是來伺候貴人的。”
“什麼貴人,這裡沒有貴人,我就是個宮女罷了。” 蓁蓁臉色一白,抓起衣服邊胡亂往身上套邊下床, “什麼時辰了, 我要回坤寧宮了。”她沒料想這一動牽出一陣酸痛, 兩腿發軟一下跌坐到了腳踏上。
“唉呀貴人當心呢。”老嬤嬤忙把她扶到床上, “貴人如今是伺候皇上的人了,主子娘娘最是體恤人的,貴人您晚些個去請安不妨事的。奴才給您燒些熱水您先把身子洗了會舒坦些。”老嬤嬤兩眼往床上掃了掃,抱了沾了落紅的褥子便往後頭的耳房去了。
蓁蓁自己的小衣她剛剛用來略略給自己收拾了下,已經穿不了了,幸而老嬤嬤帶了乾淨的衣裳來,蓁蓁顫抖著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她腰酸著,腿也疼得很,這都比不過老嬤嬤方才那番話折磨得她心口疼。
是主子嗎?主子把我送給皇上了?
不。這個念頭才冒出來就立刻被蓁蓁壓了下來,不會是主子的。她抽著氣想,主子是真心期望她能出宮去的。可如果不是主子,又是誰做的?種種混亂尚未有個頭緒她忽然又害怕了起來,她想她是不是出不去了?她是不是要用用遠遠地留在這宮裡了?是不是從今往後她也要成了那些和主子爭著分皇上寵的其中一人了?
蓁蓁茫然無所地呆坐著,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一片喧鬨的聲音——
“姑娘你乾什麼了,這裡頭是你來的地方嗎?”老嬤嬤在門口尖聲斥責著,另一個清脆的聲音喊了一嗓子:“你給我讓開!”
隻聽得老嬤嬤啊喲了一聲像是被推在了地上,門一下子被撞了開來,音秀滿麵驚慌地衝進殿中,撲上來抱住蓁蓁的肩頭放聲大哭:“蓁蓁你一晚上都去哪了,皇後主子……皇後主子快不行了!”
音秀一言驚醒了頹喪的蓁蓁,她瞪圓了眼睛連連搖頭:“你胡說,你胡說!”
音秀哭得泣不成聲:“真的,都是真的。主子娘娘如今已經不省人事了!”
蓁蓁臉色發白一下蹦起來就往外衝,她幾乎是一路跑著回的坤寧宮,待跑到西配殿的門前時蓁蓁已經累得扶著柱子直喘氣,太醫裡裡外外跪了一地,各宮的主子們也幾乎都在門外頭站著,當她聽見齡華沙啞的哭喊從裡頭傳來,她這才知道音秀說的竟都是真的。蓁蓁一下癱坐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她跌跌撞撞地爬進門檻,佟貴妃正扶著惠嬪在一旁抹眼淚,見蓁蓁進來,低聲道:“孩子,你去瞧瞧你主子吧。她念著你哪。”
“主子……主子您怎麼了?主子您醒醒看看蓁蓁呐。”
蓁蓁爬到綺佳床頭,小心翼翼地連喚了她幾聲,綺佳雙眼緊閉著,嘴唇上還有一絲血跡,齡華跪在另一側早已是哭得泣不成聲。
蓁蓁害怕地伸出手拉著綺佳,隻摸到了自家主子冰涼的手,冷得和冰窖一樣。“齡華姐姐。”蓁蓁轉過頭瞧著齡華,聲音顫得不像樣子,“主子這是怎麼了?”
齡華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突然撲過來抓著她的肩問:“你去哪了?我不是交代過你要好好守著主子嗎?”
蓁蓁有口難言,任齡華的手打在她身上,好似她每打一下就能讓她的心少痛一分。佟貴妃素來和皇後交情最好,這會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捂著自己的臉躲在帕子裡頭直抽泣。惠嬪從進來到現在也一直都在流眼淚,隻是她還保持最後的清醒,她招來趙福問:“皇上哪,去報了皇上了沒有?”
“惠主子已經差人去候著了,這會兒早朝還沒散呢……。”
“都什麼時候了!還候什麼!”惠嬪的聲音一下子哽咽了起來,“再不去請皇上來,怕是連最後一眼都見不著了。”
趙福宛若五雷轟頂,臉上血色儘褪,他一語不發轉身便往乾清宮跑,隔了半柱香的功夫,穿著朝服的皇帝匆匆進了坤寧宮,一群太醫立刻圍了上去。皇帝伸頭看了一眼床上的綺佳,一時素來挺立的身子晃了晃。
“怎麼會突然這樣,先前皇後不是已經好多了麼!”
張太醫擦了擦冷汗,哆哆嗦嗦地說:“娘娘內裡陰虛這是娘胎裡就帶出來的,本是要養,偏這些年心力憔悴,這虛症才益發嚴重,臣一個冬日一直用湯藥伺候著,本來估摸著隻要熬到開春就好。誰想……誰想今春這雨水不斷寒氣濕重,娘娘體弱又怎麼受得了這個,這才一潰千裡。”
皇帝臉色發白,拳頭緊握,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嗓子眼裡吐出一句:“接下來該如何……”
張太醫長歎一聲,搖了搖頭。
皇帝臉色灰白,步伐搖晃地走到皇後床邊,輕輕喚道:“皇後,皇後。”
皇帝的聲音全然不似往日是那樣的輕柔,綺佳卻似是聽見了似地動了一下,皇帝見狀立馬叫道:“太醫太醫,快過來瞧瞧,皇後動了一下。”
張太醫手腳並用得爬到床邊,輕輕搭上了皇後的脈息,過了半晌似乎是下了極大的勇氣:“臣現在為娘娘施針,皇上若還有什麼話想同娘娘說就快些說吧……”
佟貴妃一聽“撲通”一聲跪下抱住了皇帝的膝頭大哭起來:“皇上,不能讓他們施針啊,他們,他們這是在奪姐姐的命啊。”
佟貴妃少有如此失態痛苦,惠嬪見狀也哭著去拉她起來,佟貴妃甩開惠嬪死死拉著皇帝的龍袍,淚水浸潤了龍袍的龍紋,“皇上,我求您了,我求您了。”
貴主子在說什麼?主子活不了了麼?施針後,主子娘娘要死了麼?
蓁蓁渾身發抖地看向皇帝,眼睛裡都是懇求。
“皇上……求求您,不要……”
皇帝不忍再看她,彆過頭,對張太醫下令:“太醫,施針吧。”
“不要……不要……求求你們,住手啊……”
蓁蓁滿臉懼意試著去拉張太醫,皇帝紅著眼睛握著她纖細的胳膊,把她禁錮在自己懷裡。
佟貴妃看蓁蓁如此更是泣不成聲在一旁道:“皇上,臣妾求您了。”
皇帝亦是雙目通紅,強忍著對佟貴妃道,“淑媛,烏蘭走的時候,朕一句話都沒和她說過,朕不想,朕不想綺佳也這樣……”
佟貴妃聽得皇帝的話,慢慢止住了哭聲,惠嬪扶她起來站在床尾。
太醫拿了金針,在綺佳人中天門幾處紮了幾針。第一針落下時,蓁蓁身子一軟,直接癱倒在了床邊。張太醫手下得極快,最後一根針拔下來的時候,綺佳眼皮動了一下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皇上……”
“皇後,朕在。”皇帝立刻是湊到她身邊,他的雙手一直在發抖,卻仍緊緊握住了綺佳的手。
綺佳覺得自己的身子輕極了,那些痛苦已經遠離了她,如今她隻覺得分外的安詳,平和。“皇上……臣妾的罪如今全還了……”
她輕聲說著,眼睛掠過佟貴妃,掠過惠嬪最後才回到皇帝身上,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容。
皇帝想到綺佳遭受的那些心中甚痛,“你沒有罪。”
“我阿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