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瞧著皇帝心中卻想:果然一切都早如預料的一般。
她自孩子落地那一日便一直在想著此事。宮中因連年動亂,皇子們紛紛出宮避險,至今尚無一嬪妃能親自撫育自己的孩子,縱然如今天下大定,皇上瞧著是有意要把這規矩給改了,但她是宮女子出身,這個規矩要是在她身上改了,難免先頭那些經曆嬪妃們心中怨憤。
兩全之策便是替孩子尋一位出身高貴的養母,這樣孩子就能順理成章地留在宮裡了。如今後宮中,貴妃出身孝康皇後母族,又膝下無子,十有八九是要由她來當這個養母的。
蓁蓁唯一的隱憂便是惠嬪提及的幾個可能害主子娘娘的人中就有貴妃。她同秋華商議此事時秋華細細與她分析:“若真如此主子眼下也不必擔心,中宮空缺,大家如今都眼巴巴地瞧著那個位子呢。貴妃若是想要這個位子,行事便會處處小心,主子對她沒有威脅,她如今又沒有孩子,皇上若讓她來當這個養母,既能討得皇上歡心又能賺一個賢良大度的好名聲,畢竟將來做了皇後可是要撫育眾子的。她是不是害了主子娘娘的人咱們如今還不知道,但她是萬萬不敢害小阿哥的。主子若是不放心,咱們隻要把小阿哥的保姆安排成自己人就行了。”
秋華的夫家喜塔臘氏世代在內務府當差頗有些人脈,如今小阿哥的保姆已經安排成她們自己人了,但蓁蓁到底還有一絲隱憂,再如何都是親生的孩子,真的放進承乾宮她還是日夜懸心。
蓁蓁瞧了瞧懷裡的孩子,對著皇帝緩緩點了點頭,又有點擔憂地說:“貴妃娘娘人品貴重,又好相與,奴才明白這都是皇上的一片苦心。可孩子吵……真的放進承乾宮裡嗎?承乾宮現在也不止住著貴妃娘娘還有幾位答應呢。”
蓁蓁雖然脾氣倔,但真到了大事上還是極懂事的,不過她說的事皇帝心裡也有數。貴妃素來賢惠,又無所出,承乾宮中空著的屋子一直住著一些位份低的答應,一間宮室統共就這麼些屋子,哪裡還有地方再住個金貴的皇子。
“按道理是要放在乾東五所的。”乾東五所是順治年間就養育低位份所出皇子公主的地方,過去也短暫養過幾位皇帝的阿哥公主,“可那地好些年沒修了,所以朕讓顧問行挑了景和門旁邊的三間屋子,已經在收拾了。其實還有一條,你現在位份還低,沒有份內的內管領可以隨意支取采辦東西,回頭景和門收拾好了,你自己去瞧一瞧,如果覺得少了東西一概去問貴妃要。”
“貴主子位份尊貴,奴才豈敢……”
皇帝在她耳邊輕聲說:“朕先幫你去和貴妃說過就是,有什麼不敢的,咱們的孩子哪能缺東少西的。”
有了皇帝這番保證,蓁蓁懸著的心才真正放下,景和門的確在承乾宮西邊不遠,可實際又離乾清宮與皇帝的住所昭仁殿更近,而皇帝意思也是讓她先做主,但外頭讓貴妃去圓場子。
她真心一笑:“奴才謝皇上隆恩。”
“以後不能自稱奴才了,要改稱臣妾了。”皇帝伸手抹掉她臉上的淚痕,他靠得近氣息拂過蓁蓁的臉頰時蓁蓁臉微紅,聲如蚊蟻,“臣妾……知道了。”
小阿哥忽然夾在父母之間打了個哈欠,他蜷著小身子眯著眼睛的模樣可愛極了,皇帝隻看一眼都忍不住笑。
“好了,天色不早了,讓顧問行送他回去吧。”見蓁蓁眼帶留戀,皇帝趕忙補一句,“沒幾日等你遷宮後安頓下來了便能日日去瞧他了,朕給你挑個離景和門近的地方。”
皇帝喚了顧問行,由著乳母帶著小阿哥退下,又叫了翟琳打了熱水拿了絲帕。他拿帕子過了過水絞乾了替蓁蓁擦拭臉上的淚痕:“以前總說美人落淚梨花帶雨,朕今日總算是見著了。”
蓁蓁不知這會兒該說什麼該做什麼,除卻那糊裡糊塗的一晚,這是她頭一次單獨和皇帝在一處,她奪過帕子自己擦了起來。
她沒擦幾下,皇帝伸手抽了帕子,將她臉轉了過來,男子的氣息噴在蓁蓁的臉上,蓁蓁的臉蹭一下變得通紅。皇帝輕笑了一聲,想要低頭吻一吻蓁蓁的嘴角。蓁蓁驚得往後一退,背正敲在了床頭的幾桌上,
“當心。”皇帝的聲音溫柔得似乎要滴出水來,他的大掌伏在蓁蓁敲疼的背上,額頭與懷中的人相抵。蓁蓁想側過臉避開,整個人卻被皇帝擁進了懷裡,無處可躲。
“如果怕就把眼睛閉上。”皇帝沉沉的聲音落在耳邊,蓁蓁閉上了眼睛,但片刻後卻沒有了下文。
蓁蓁眼睛睜開一條縫,卻見皇帝一臉探究又猶疑的表情,她有點害怕地拉了拉被子。皇帝見她往裡又蜷縮了一些,無奈笑了,卻用兩指點了下自己的嘴唇,指尖帶著他的吻按在了蓁蓁額頭上。
蓁蓁抱著被子,被皇帝兩指這麼點了一下腦袋,心裡更加糊塗起來。皇帝複又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她今日前來求和解求孩子的前本是懷著一顆茫然不安的心,緊張不已。如今諸事一一順遂,人一放鬆靠著皇帝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皇帝發現她竟然沒一會兒靠在自己懷裡睡著了,一時是又好氣又好笑。
“你啊,能幾次三番在朕跟前不管不顧地睡著的也就你了。”
皇帝忍不住伸手輕輕在她臉上捏了一把,無奈地笑著把蓁蓁抱去裡屋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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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日上三竿,蓁蓁才從睡夢中醒來,秋華已經候在床前。她下意識地拉上被子,把臉蒙了起來。秋華笑著把她撈了出來:“可算是苦儘甘來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秋華姐,我……並不……”蓁蓁半是害羞,半是苦悶。
秋華趕忙拿手捂著她的嘴:“可不能再亂說話了,之前能說是一時糊塗,以後再說就是真糊塗了。”
秋華從黃花梨龍首衣架上拿來棉衣替換上,“您不為了自己的往後,單就為了小阿哥也不能再有些彆的想法了。”
蓁蓁知秋華說的是實情,她如今雖同皇帝和解了,但一想到綺佳仍是心痛不已。“如果主子在……”
“都說了彆說了。”秋華一邊替蓁蓁係著衣帶一邊道:“主子已經去了,後麵的路便隻有您自己走了。”秋華壓低著聲說:“我聽見皇上囑咐顧問行去收拾永和宮。”
蓁蓁心頭一鬆:“在承乾宮旁,皇上說小阿哥放在景和門,這樣我能與貴妃一起撫養阿哥。”
秋華搖了搖頭:“不隻是這樣,顧問行問皇上收拾哪間,皇上讓他收拾正殿。”
東西六宮的正殿曆來都是嬪以上主位才能居住的,可如今自己才是常在,如何住得起正殿?蓁蓁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利害,一時恍然大悟,一時又臉色鄭重了起來。
見蓁蓁明白事理,秋華提著的心才算落了一半:“您昨日做得很好,隻是把我和哈日嚇得不輕,顧問行來傳話的時候,哈日急的都哭出來了。”
“我不敢告訴你們,這件事隻有我一個人能做,我怕同你們說了,我會想依賴你們。”
秋華歎道:“您如今該明白了,這宮裡活在富貴雲裡還是活在地獄裡不過都是由著皇上的一句話罷了。”
蓁蓁其實是不甘的,但她望著錦被上的百子圖說:“姐姐,你說的我如何不懂。”
“如今才是開始,如今主子娘娘不在了,娘娘出身又比不上正身旗人家的娘娘,娘娘如今必須有寵,然後得固寵,等咱們在這後宮站住了腳,活得像個人樣了,才能去做那些咱們想做的事。”
秋華知道蓁蓁雖過去是宮女,但綺佳一直拿她當妹妹養育,骨子裡也同綺佳一樣有一股倔強氣,不然也不至於當初和皇上硬頂。秋華見她如今心態轉圜心裡也著實鬆了口氣。她本還愁著如何把皇上心裡這股氣給消了,沒想到蓁蓁能自己把皇帝逼得軟下來,又或許蓁蓁在皇帝心裡比她們想的都要有分量些。
後宮的女人得寵不難,難的是能常常久久地把這寵留住。她給蓁蓁梳了頭又給她描了眉唇上點了胭脂,鏡子中的人頗有一番我自猶憐之態。秋華瞧著暗暗點了點頭。蓁蓁當初進翊坤宮的時候年歲雖小她就已經瞧出她日後定是個美人,如今長開了果真是個絕色,這樣的姿色如今在這後宮裡算是拔得頭籌了,她又生了個阿哥,若能得皇上喜歡,前途不可限量。
她攙著蓁蓁才出了屋子準備回寧壽宮去,剛好遇上皇帝下了朝回來,蓁蓁忙跪到一旁迎駕,皇帝進了屋子摘下朝帽道:“起來吧。”
秋華暗中推了推蓁蓁,蓁蓁臉一紅,站了起來替皇帝更衣,她頭低著給他係扣子,皇帝瞧著她頭頂兩個發旋微微發笑。“用過早膳沒?”
“還未曾。”
“走吧,朕也未曾用。”他頓了頓轉頭對秋華道,“你回寧壽宮去,把她的東西收拾了送來,新宮還要幾日才收拾好,這幾天吳常在就在這住。”
蓁蓁驚訝地朝皇帝看去。
皇帝執了蓁蓁的手說:“在這,小阿哥抱來的路比去寧壽宮近一點,最近這麼冷可彆凍著他。”
皇帝說完瞧著蓁蓁眨了眨眼睛。滿臉“朕是不是考慮很周道,還不趕緊謝恩”的表情。
原先在綺佳身邊伺候的時候她在旁看著,隻覺得帝後相處是一種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感覺,沒想到皇上竟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麵。
皇帝看她不說話,拿起她的手啄了一下:“不要見?”
皇帝臉上帶著笑容,眼神卻透著:敢說不試試。
她當然想見兒子,可是哪有這樣要逼著人謝恩的。蓁蓁在肚子裡腹誹了一句,笑容滿麵地福了福:“臣妾謝皇上恩典。”
皇帝這下是真高興了,他扶起蓁蓁,搭在蓁蓁腰上的手一用力,把蓁蓁摟進了懷裡。
“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