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捉蟲)(1 / 2)

乾清宮外風雪正盛, 那著雪青色綢繡枝梅小襖的人已經倒在雪地裡不省人事,一群太監圍在一旁手足無措。皇帝疾步過去抱起人,人在懷裡瘦的輕若無物, 他低頭一看,臉上脖頸隱隱約約全是淚痕。皇帝歎了口氣, 朝翟琳和顧問行道:“去叫太醫來。”一邊把人抱了起來快步往昭仁殿去。

昭仁殿是乾清宮旁一座三開間的側殿,由院牆單獨圍成,兩邊各有一扇小門出入,西邊通往乾清宮, 東邊通往東六宮, 是皇帝平素起居之所。

皇帝將蓁蓁輕輕放在床上, 摸了摸她冰涼的臉和手, 又抬起一看,臉色一變。顧問行正遞上熱毛巾給皇帝, 皇帝搖了搖頭:“去拿冷水,都凍僵了。”

顧問行知道凍僵的人是不能立時拿熱毛巾敷的, 立馬著人去打冷水, 又叫了幾個宮女來,想替吳常在更衣。宮女進殿卻見皇帝已經動手將吳常在身上沾著雪的外衣除了, 正在替吳常在搓著手, 口中不停地喚道:“蓁蓁, 蓁蓁, 醒醒。”

見宮人端來了水, 皇帝拿起白布沾了水挽起蓁蓁的褲腿, 隻見腿上都有些發青,皇帝慢慢拿著布擦了起來,又替蓁蓁擦了臉和手。這時太醫也正巧趕到,替蓁蓁把了脈後被皇帝打發去煎藥。

昭仁殿的暖床到底是溫暖了蓁蓁冰冷的身體,顧問行端了藥來,皇帝正把煎好的藥喂到蓁蓁嘴邊時,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盈盈的雙目正巧和皇帝四目相對,皇帝僵了僵手裡藥是喂也不是,不喂也不是。顧問行機靈地悄悄摸了出去,偌大的屋子裡兩人對著望了一會兒,皇帝把勺子放回了藥碗,把藥碗往旁一扔。

“藥在這,喝完就回寧壽宮去,朕忙得很,沒空見你。”

床上的人咬著發紫的嘴唇,緊皺著眉,一雙黑眸隻看著皇帝不說話,淚珠子卻在裡頭打轉。皇帝見她這樣好一會兒,忽然轉身就要走,床上的人突然一把抱住了皇帝,她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地任由自己的眼淚把皇帝背後的衣服打濕。

皇帝人沒動,心裡卻一下子就軟了,嘴上卻還硬著:“你不是挺硬氣的,如今哭什麼哭。”

蓁蓁趴在他背後仍是一聲不吭的,皇帝這下到底是忍不住了,轉過身抬起了她的臉。隻見她眼圈紅得和兔子似的,水盈盈的大眼睛裡,不一會兒金豆子一顆一顆往外蹦。

“朕是哪裡對不起你了,那時這麼氣朕。”皇帝嘴上這樣說著,卻用自己的長臂撈過掛在床頭的白布,又把蓁蓁拉起來扶正,替她擦了臉和脖子上的淚水。

“就你重情重義想著皇後顧念著主仆情份,朕就是那薄情寡性的,朕想給你名分還不是因為你是皇後抬舉的,朕處處想著要給皇後顏麵,你倒好,一口一個不要名分,要出宮去,要去鞏華城守靈。虧得那日朕及時發現你有身子把你帶了回來,否則咱們的兒子豈不是要生在鞏華城那陰冷之地了。你是想氣死朕,還是想讓綺佳不瞑目呐。”

皇帝一股腦地把想說地全吐了出來,這話他都憋了好幾個月了,蓁蓁委屈?他才憋屈呢!他是之前做的不妥當,的確應該把名分定了再辦事,但後麵他哪錯了?皇帝給人名分還被人往回駁,古往今來第一遭不算,老祖宗皇額娘蘇嬤嬤還覺得蓁蓁駁的對,駁的有情有義!

他委屈,他太委屈了!

其實蓁蓁很想和他辯一辯是非,但這當口是她來認錯,所以任他教訓著一句也不敢反駁,隻是在皇帝擦得重了的時候才囁嚅了一句:“皇上……疼……”

皇帝聽了立時是瞪了她一眼。“疼,你還知道疼。”他雖然嘴上這樣說,下手的力道卻立馬是放輕了。

“顧問行也不長腦子,竟然讓你跪在風口裡,真跪壞了怎麼好?”(顧問行:又是我的錯……)皇帝扔了白布,拿過藥碗:“把眼淚收了,跪了這半天寒氣都進身了,把藥先喝了。”

蓁蓁看了看皇帝慢慢止了淚就這皇帝的手慢慢喝著藥,喝了幾口蓁蓁抬起巴掌大的小臉,欲言又止地瞧著皇帝。

皇帝一直在旁看著她,此時便問:“想說什麼就說。”

蓁蓁遂道:“皇上,奴才……奴才想見見小阿哥……”

太子遇喜,小阿哥所在的殿宇是宮中嚴防死守的要地,輕易不讓出入,所以她都十幾日沒見到孩子了。

“唉。”皇帝重重地歎了口氣,抬高聲音叫道:“顧問行,進來。”

顧問行在外頭聽了半天的壁角了,腿肚子都要笑抽筋了,感情萬歲爺也就硬氣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啊,之前叨叨兩月了,說的要好好訓斥吳常在,要好好冷一冷她,都是說說而已。但他聽皇帝這一喊,立刻是板住了臉,麻溜地滾了進去。

皇帝吩咐道:“你去看看風雪若停了就派暖轎去阿哥所接小阿哥來。”

“嗻,回皇上,雪已經停了,奴才這就去辦。”顧問行咧開嘴笑著就出去了。

蓁蓁拿手背胡亂抹了抹臉想要起身謝恩,皇帝把她按住了不讓動彈,“不是說你才出了月子麼怎麼就下地亂跑了,你身邊的人呢,秋華和哈日不一直跟著你?怎麼能讓你一個人跑來乾清宮?”

蓁蓁囁嚅道:“我把秋華她們支開了。”

皇帝一怔, “支開她們做什麼。”

蓁蓁隻把頭埋得更低些,嘟囔了句什麼。

“什麼?”皇帝沒聽清又問了一句,他也跟著低了頭瞧她,才聽清蓁蓁說:“她們跟著奴才不敢來。”

皇帝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嗬嗬,不敢,還有你不敢的事情?”

皇帝捏了一把蓁蓁的臉說:“小阿哥很好,老祖宗都誇他壯實。”

皇帝把話頭轉上了蓁蓁最想聽得事情,隻見蓁蓁滿目期盼的樣子,皇帝不由自主地說道:“他臉盤子生得像你,眉眼像朕,但他高興的時候笑起來,朕總能看見你的樣子。”

皇帝神色溫柔絮叨著新生的小兒子,蓁蓁聽得認真,兩眼也一直不離皇帝的臉,其實她還從沒比過,聽皇帝這麼說才開始想象這父子兩人到底有多像。。

“把藥喝了吧,朕瞧風雪停了,小阿哥等下就來了。”皇帝重又端起藥碗,摸了摸碗壁尚且溫熱,“剛剛還要吹一吹才能入口,現在且一口喝了吧。”

見蓁蓁看見藥碗微微閃躲,皇帝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扶著她肩膀溫言勸慰:“才出月子就在雪地裡吹了那麼久風,回頭落了病可怎麼好。藥是驅寒的,等下孩子就來了,總不能帶著寒氣抱孩子,對不對?”

蓁蓁本還避著吃藥,一聽到小阿哥便乖乖接過藥碗一口悶吞了下去,皇帝從一邊已遞上一顆梅子給她,她忙含在嘴裡,卻想起另一件事:“皇上,宮裡還在鬨天花,小阿哥這麼出阿哥所……”

“無礙的,胤礽已經大好,隻是身上還有些豆莢正在收口子,宮中其他地方也沒再鬨起來。”皇帝拿著帕子替蓁蓁擦了擦嘴角的藥跡,“小阿哥身邊照顧的乳母和宮女都出過痘,最是穩妥不過。”

正當時,顧問行的聲音在外響起:“皇上,小阿哥來了。”

“快進來吧。”

皇帝話音剛落,昭仁殿的殿門便被打開,顧問行掀起暖簾,一位微胖的滿洲婦人懷抱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繈褓跨過門檻,穩重地向內屋請安。皇帝揮了揮手,顧問行引著乳母走近床榻,蓁蓁已經迫不及待地下了床將手伸了出來,乳母將繈褓遞到她手中口中道:“常在輕些,要這樣抱。”

說著,調了蓁蓁手的位置,孩子才穩妥地躺在蓁蓁的臂彎中。

蓁蓁瞧著繈褓中的小人兒,皇帝坐在蓁蓁身旁,瞧著他們母子。他用手指輕點著小阿哥的臉頰,孩子正睡著,夢中咗著小嘴,嘴角咽著一點點口水。

蓁蓁伸手輕輕撫摸著小阿哥的額頭,她是那樣小心翼翼,生怕驚醒甜夢中的兒子。“皇上你瞧見沒,他的胎發是卷的。”蓁蓁輕聲說。

“是,老祖宗那日也說,頭一回見到如此的,不知是什麼原因。不過剛出生的孩子大多長一個樣,倒是這小子的胎發讓人忘都忘不掉。”皇帝的手指卷了卷小阿哥微微蜷曲的胎發。

蓁蓁勾起嘴角,依戀地望著孩子的臉龐:“奴才的祖母的頭發便是卷的,聽祖母說奴才的阿瑪小時候也是這樣發梢打卷,到了五六歲才漸漸直了。”

許是被父母說話的聲音吵醒,繈褓中的阿哥突然睜開了眼,一雙漆黑的眼眸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人,蓁蓁瞧他醒了,輕聲說:“孩子,我是額娘啊,想沒想額娘?”

小阿哥的眼珠子直愣愣瞧著蓁蓁,又抬起自己的小手想抓著眼前的人。

“倒也是怪了,這孩子素來就是個夜哭鬼,誰抱都要哭幾聲,朕聽說阿哥所的嬤嬤們被他折騰的頭疼,到你手裡卻是一聲不吭了。”

乳母見此在旁湊趣道:“血脈相連,小阿哥是在細瞧常在哪。”

“小阿哥你照顧的很好,顧問行帶她下去領賞。”乳母高興地謝了恩隨顧問行退了出去。

屋裡就剩下三人,皇帝靠在蓁蓁身旁,輕輕環著母子二人,與蓁蓁耳語:“朕這幾日都在想咱們孩子的事。”

蓁蓁聞言抬起頭,皇帝輕輕撫上她的臉說:“那時三藩猖狂,察哈爾又趁機作亂,朕是怕重蹈明亡時崇禎帝覆轍才把保清他們送出宮隻留太子在身邊。這本就是權宜之計,如今天下大定也沒有再送阿哥出宮養的道理了。你雖然是皇後身邊的,但終究是宮女子出身,如今又隻是個常在。惠嬪、榮嬪她們當年也未能親自撫育孩子,若是如今直接讓你養難免後宮裡要生出些是非。朕想了一條兩全之策,朕會替小阿哥尋一位嬪以上的主位做養母,你兩再一起撫養他便是。”

蓁蓁聽到這點了點頭。“皇上,奴才明白,皇上想說的是貴主子吧。”

蓁蓁從來就是聰明靈犀一點就通,皇帝點頭道:“貴妃如今位份最高,有她做小阿哥的養母,朕便能順理成章地把小阿哥留在宮裡了。”

皇帝伸手點了點兒子的臉,又點了點蓁蓁,“如今你住在寧壽宮那兒終不成體統,朕會給你安排一個住處,就在承乾宮附近方便你兩一起撫養小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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