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百轉千回不是滋味, 過了半晌慎重地點了點頭。
自三藩叛亂以來康熙十八年的這個新年是皇帝笑得最多的一回, 雖戰事仍未平, 但吳賊已死,前線捷報頻傳, 皇帝成竹在胸平定天下指日可待。體察到皇帝的好心情, 宮裡這個年總算是能大操大辦一番, 到處張燈結彩,夜夜火樹銀花。
十五這日一早, 蓁蓁讓人在永和宮門口掛上燈籠便往慈寧宮去了。她如今雖隻是個貴人, 但好歹也是皇帝有名有份的嬪妃,往後每逢初一、十五便也須上兩宮請安。她到慈寧宮門口時佟佳氏等人已早早等候,蓁蓁問了安自覺走到了最後頭。眾人按各自位階排好站在慈寧宮外,等了一盞茶功夫慈寧宮宮門大開,以佟佳氏打頭,餘人跟著她進了慈寧宮。
“臣妾請太皇太後安。”佟佳氏帶頭跪下, 其餘諸人也附和著跪下。
“起來吧。”太皇太後笑得猶如一尊菩薩,和藹問佟佳氏, “聽說小阿哥的生母新晉了貴人, 今日可來了?是哪個?”
佟佳氏道:“回太皇太後,吳貴人是來了。”
蓁蓁聽見太皇太後宣她, 忙站了出來跪倒地上。“臣妾請太皇太後安。”
蘇麻喇姑上前攙住她,笑道:“貴人走近些, 太皇太後想仔細瞧瞧。”
蓁蓁依言走到太皇太後跟前, 太皇太後把人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 “嗯,那時就覺得這孩子是個好身段,容易生養,如今可不是給皇上生了阿哥。前兒個皇上帶小阿哥來讓我瞧過了,是個身子健壯的,哭起來中氣十足,都快把我這慈寧宮的屋頂給掀了。”
佟佳氏聞言湊趣說,“如今那是好多了,頭一個月的時候呀,據說阿哥所裡裡外外都被哭到睡不著,嬤嬤們私下裡都管他叫‘夜哭郎’。”
太皇太後笑了起來。“你們都年輕不懂這裡頭的玄妙,會哭的孩子精怪著呢。”
佟佳氏道:“臣妾年輕不知事,望太皇太後賜教。”
太皇太後道:“這俗話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小娃娃哭啊就是求人注意要人疼呐,你想想是不是他一哭,嬤嬤們就成天他哄他去了。”
眾人聽了都跟著笑開了,蓁蓁不好意思地笑了,小阿哥特彆會鬨騰,如今宮裡抱著能不哭的也就隻有她了,連皇帝都說這是血脈相連的好處。
太皇太後讓蘇麻喇姑拿了一串蜜臘佛珠給蓁蓁,“望你往後吉慶有餘、多子多福。”
蓁蓁跪下雙手接了,“臣妾叩謝謝太皇太後賞賜。”
“成了,你們都去吧,我得去眯會兒養養精神,晚上乾清宮的宴我可盼了半個月了。”
太皇太後一說大家也都是笑了,事隔多年宮中總算再行大宴,老太太愛熱鬨可不是盼好久了。於是紛紛起身跟在佟佳氏身後跪安。蓁蓁出了正殿卻不曾回永和宮,找了個人問了音秀在哪便往她屋裡去了。音秀一開門見是蓁蓁臉上一喜,喊了半句“蓁蓁”,又覺著不妥跪下了,“奴才請吳貴人安。”
“秀秀,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蓁蓁把人扶了起來,“我來慈寧宮請安,剛沒在太皇太後身邊見著你就過來瞧瞧。”
音秀領她進屋,道:“我今兒當的晚班,午膳後才上值呐。就你心急,巴巴地跑到我這犄角旮旯,咱們晚上在乾清宮不就能見著了?”
音秀在宮裡這麼些年也是有頭有臉的大姑姑了,這間屋子在慈寧宮一角就她一個人住,她愛乾淨,收拾得是一塵不染的,蓁蓁想到自己那時在坤寧宮的日子,瞧著瞧著往事紛紛湧現在回憶裡。
音秀見她看得目不轉睛得,紅著臉推了她一把。“瞧什麼呢,一間陋室罷了,你如今有了永和宮哪裡還能正眼看這,誰不知道幾個總管太監花了大力氣給你布置了個金窩。”
“壞丫頭,讓你胡說,讓你嘴貧。”蓁蓁伸手撓她,音秀受不住往炕上跳,蓁蓁踢了鞋子也蹦上了坑。兩人縱情肆意地笑鬨了一會兒直到音秀討饒了才罷。
“好了好了,不鬨了,讓我瞧瞧你。”
音秀拉了蓁蓁的手細細打量她,她人雖還顯得清瘦,但精神頭比在寧壽宮那時候好多了,“你呀真是因禍得福。”
音秀眼珠子轉了轉噗嗤一聲笑了,“我一直在這慈寧宮裡,這貴人那嬪娘娘的,來來往往瞧得多了,再怎麼苗條纖細的人,剛出月子都得胖一大圈。那榮主子不就是,早年每次生完聽說她都費了老大的勁才瘦下去,結果前年生完綽爾濟家的小阿哥也是收不住了,這都兩年了都沒恢複。你倒是儘揀便宜,該胖的胖了,該瘦的瘦了。”
她瞧了瞧蓁蓁的腰又往她繃得緊緊的胸口看。蓁蓁臉一紅,她也不知道怎麼,月子裡她人瘦了許多,隻有這胸沒恢複是比以前鼓了些,約莫真是因為生過孩子的緣故?
“好……好什麼。”蓁蓁捂了胸口不讓她瞧,音秀抓著她肩不懷好意地她耳邊嘀咕:“怎麼不好了,皇上喜歡呀,你在昭仁殿那麼多天,彆以為我不知道,快說皇上有沒有比之前更疼你啊……”
“壞丫頭。”蓁蓁麵紅耳赤,轉過身去把音秀壓在炕上又撓她癢處,“你都還沒嫁人呢,就有膽子沒臉沒皮說這些,看往後誰敢娶你。”
音秀受不住連連討饒:“好姐姐,饒了我,我不說了不說了……”
蓁蓁這才作罷,音秀在炕上躺了會兒,等覺著沒那麼喘了才坐起來,“你穿的這是以前的舊衣服吧,你如今身子長開了身上的衣服就顯得緊了。”
蓁蓁點了點頭,音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問,“你不是才遷宮得了皇上許多賞麼?”
“皇上賞的都是緞子,送去針線房裁成衣裳還得要一陣子呢,新年裡大家都等著裁衣裳,針線房那等把榮嬪、宜嬪和僖嬪的差事交了才能輪得上我。”
音秀翻了翻眼珠子,“那也不需要那麼久啊,太皇太後的衣裳都是今天送,後天就給拿回來的。針線房的一個個也都勢力,就欺負你是新晉的貴人。”
蓁蓁輕推了她一把,“好啦,這不也都是應該的麼,你也說了,我是新晉的貴人,宮裡尊卑有序,咱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她們怎麼同你比,你可是給皇上生了阿哥的。”音秀仍忿忿不平地說了幾句,她似是比蓁蓁還把這當回事,蓁蓁倒是笑了,音秀點了點她腦袋:“你啊,一點心眼都不長。還不把衣裳脫下來,我給你改改。”
蓁蓁脫下外衣,音秀把炕桌下的繡籃拖了出來尋出根針穿上線,這針就像活了似的飛快地在她手裡遊動了起來,直瞧的人眼花繚亂的。音秀的手藝在蓁蓁認識的人裡一直都是最好的,蓁蓁繡物件強在彆出心裁,比如如何摻線,如何配色,可到了裁衣針腳,就離音秀差一大截。
蓁蓁在旁看著,音秀就比自己小半歲如今也已經是十九歲的大姑娘了,因為在新年裡的緣故,音秀也穿了件簇新的綠色滿繡便服,發辮上還戴了朵花,她雖不若蓁蓁容貌出挑,也是生得五官端正,正是青春最好之時。
蓁蓁戳了戳她,真心問:“音秀,明年你就二十了,心裡可有打算了?”
音秀手一頓,幽幽歎了口氣。“太皇太後和蘇麻大姑姑平日裡倒是心疼我,可她們年紀都大了,瞧誰都是孩子,我看她們誰也沒想起來我明年就二十了。”
宮裡雖然規矩上說宮女二十五才得放出去,可真二十五出去青春都給耽誤了,那時再要嫁人不是做人填房就是嫁那窮得一清二白的人家。後宮主子跟前得力的那幾個宮女都是一過二十就放出去,主子人善的還會親自指人家陪一份賞賜,那時秋華齡華都是如此。
“那你打算怎麼辦,真等到二十五?”
音秀無奈聳肩,“能怎麼辦,總不見的我自己去和蘇麻大姑姑說吧,宮裡可沒這樣的規矩。”
蓁蓁心中焦急,抓著音秀的手道:“我去和皇上說,也不是什麼大事。”
“皇上?”音秀一愣,蓁蓁點點頭,“我去同皇上說把你要來永和宮吧,這樣明年我就能安排你出宮了。”
音秀訝異得手中一抖,蓁蓁握住她的手,“就是要委屈你在我那先待上一年。”
音秀定定地瞧了蓁蓁一會兒,忽然“噗嗤”笑了出來,“傻丫頭,皇上日理萬機哪有空管這些事,好啦,你對我好我知道,你彆為我操心了,我自個兒的事我心裡有數呢,如今不是還有一年麼,沒準船到橋頭自然直。”
蓁蓁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卻把這事默默地記在了心上,想著就算不能和皇上提,也要找個機會從旁意會下蘇麻喇嬤嬤。
因晚上乾清宮要開宴,蓁蓁略坐了會兒便回永和宮午睡養神,再起來便忙著穿衣打扮。
除夕那日是正宴,皇帝和後妃們都得穿吉服,今兒上元夜是皇帝的家宴,禮製上就沒那麼嚴的要求。秋華從蓁蓁的幾件便服裡挑了一件綠色緞繡百花紋的,蓁蓁看了笑了,“還是你會挑,我的衣裳裡隻有這件最好了,這還是從前皇後主子賞的。”
秋華道:“就是針線房把新衣裳送來了今晚主子還是穿這件合適。”
蓁蓁點頭稱是:“你說的甚是,我花枝招展也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