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嬪一笑,“老太太年輕時候聽說厲害著呢,不過如今也就是個隻想含飴弄孫,做個一大家子開開心心的老祖宗。咱們這樣坤寧宮外的人落她眼裡都是一樣的,誰能給皇上生兒育女她就疼誰幾分,其他的都是虛的,要不……”她有意無意地往東邊瞧了一眼,眼珠子一轉話又岔開了,“你呀,也彆心事太重了,昨日是不是和皇上不高興了?”
蓁蓁搖了搖頭:“說不上,我不會說話而已,皇上最能體貼老祖宗心意了。”
“彆說這惡心人的虛話了,皇上不高興了也沒事,顧著你的肚子,你也隻能讓皇上不高興了。”惠嬪快人快語,卻點出了蓁蓁心裡的實情。惠嬪也不想再纏著這事,話風一轉,“說著當心孩子,我瞧你剛故意支開那個丫頭,怎麼那丫頭……”
蓁蓁臉色凝重了起來,“倒還不至於,不過如今我卻想杞人憂天一些反倒好。”她輕輕摸了摸小腹,“不為了彆的,就為了它,我也得多長幾個心眼。”
惠嬪眼神也暗了下來,擱在膝上的手抓緊了手裡的帕子,“你說的是,在這種地方,多想想總是不錯的。”
她伸手越過炕桌握住蓁蓁的手,“一直都沒尋得機會說,那次在南苑……”
蓁蓁輕輕將另一隻手搭在惠嬪手上,“我也沒多想,大阿哥還是個孩子,我隻想著要護著他。”
惠嬪聽得冷冷一笑,“有些人就是連孩子都不放過。”
“姐姐可查得是什麼人做的了?”
“查,往哪查?查什麼?不查我也知道是什麼人做的,有些人眼大心大,手又長,我哪裡可能抓得住他們的把柄,除了小心小心再小心,還能怎麼辦。”
蓁蓁聽了跟著歎了口氣,各人都有各人的煩惱,她苦苦尋著害主子、害她的凶手不得,而惠嬪這樣的出身。又有明珠這樣的叔父在竟也拿對頭沒法子。
“好在保清這回吃了這樣的虧總算長了點心思,他自己心裡有了防備就好多了。”
蓁蓁想到大阿哥聰慧機靈的樣子,表情都變柔和了,她含笑說:“大阿哥是個好孩子,姐姐真的好福氣。”
惠嬪看著她嘴角浮現一抹苦笑:“你知道,我沒有那些心氣,更沒有那份心思,我隻想著我的兒子這一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
蓁蓁輕輕摸了摸肚子跟著點了點頭。父母的慈悲心腸,她也是有了胤禛後才感同身受的。
兩人說話這會兒功夫雞絲湯麵也做好了,碧霜端了上來,一時屋裡香氣四溢,惠嬪連聲感歎:“哎呀,太香了,受不了了,我就不同你客氣了在這兒蹭一頓了。”
蓁蓁笑著衝碧霜道:“還不趕緊給惠主子盛碗。”
惠嬪吃了一口就誇:“你果真會吃,這再普通不過的雞湯麵被你這麼一弄一點都不膩了。”
蓁蓁指著碗裡說:“這關鍵就是這幾棵小青菜了,你看放上這麼幾根碧綠碧綠的看著養眼不說,還能把這油都給吸了,沒了這油那雞湯嘗著是既鮮美又清淡,再配上極細的龍須麵在雞湯裡餳過了,嘖嘖,入口就化,我這幾日都隻吃得下這個。”
惠嬪打趣她:“到底是膳房總管家的姑娘,這麼一碗麵都能說出這些門道來。”
蓁蓁道:“姐姐這就不知道了,我阿爺啊那是伺候慣太宗爺的,肉菜大菜燒的好,這些精細的麵食到他手裡全能糟蹋了。這都是我阿奶教的,她手特彆巧,還會做些江南的點心。所以小時候來我家串門的孩子特彆多,就都眼饞我家的點心呢。”
“你家聽著就是熱熱鬨鬨的,我家就完全不是這樣,阿瑪是個悶葫蘆,成日裡板了個臉不知道在想什麼。家裡拘得我又緊,平日連門都不怎麼讓我出,我也就和幾個叔父家的孩子親些。”
蓁蓁一聽,想起她送給自己的《飲水集》,問:“姐姐是說容侍衛麼?”
惠嬪一聽嗬嗬笑了起來:“彆看容若現在在皇上身邊一本正經的,大家都誇他是大才子。小時候啊可傻了,跟在我屁股後頭拖著兩條鼻涕一邊追我一邊‘姐姐,姐姐’地喊。八歲前咱們都由一個夫子啟蒙,夫子給他留了功課,他做不出來的時候還是我替他寫了一闕詩應付過去的。”
蓁蓁被逗得直笑,惠嬪想到往事臉上也浮現出了淡漠又懷念的笑容:“是呀,他就是心眼直,如今也到皇上跟前當差了。”
兩人在炕上坐,窗開著,一陣風吹了進來,桌上便落了幾朵桂花,夾雜著一股幽香撲麵而來。這是新修永和宮時,皇帝命人加種的蘭花和桂花,取張九齡詩“欣欣此生意,自而為佳節”的好意頭。蓁蓁抄詩抄到這首時,心生愛意,翻來覆去誦讀,皇帝為此還寫了條幅贈與她懸掛。
“姐姐若想見就讓皇上宣他入內吧,容若侍衛也不算外人。”
惠嬪沒應蓁蓁這一句,端起碗把剩下的麵都吃了。
“主子。”張玉柱隔著簾子在外稟報,“皇上來了。”
蓁蓁和惠嬪忙放下碗筷道殿外迎,皇帝繞過影壁見惠嬪也在倒是有些驚訝。
惠嬪一笑,欠身請安:“臣妾居所和吳妹妹甚近,又自覺和妹妹投緣,妹妹受驚以後還沒來得及探望,故今日急急來瞧一瞧。”
皇帝乾笑了幾聲,指著蓁蓁道:“她這兒冷清得很,往日除了貴妃外都沒見過其它人來,今兒見著你了一時覺得稀奇,你要來探她朕怎麼會不允呢?”
蓁蓁往日都不曾覺得,今兒第一次才強烈意識到她和惠嬪都是後宮中人,而皇帝始終是要在她們中間選一個,她第一回碰見這樣的場合覺得有些尷尬。惠嬪卻給她投來一個寬慰暖心的笑容,然後她朝皇帝一福,道:“臣妾宮裡還有些事就不擾著皇上了,容臣妾先告退。”
皇帝看了她一會兒輕輕“嗯”了一聲,惠嬪便領了自己的人瀟瀟灑灑地走了。
沒了惠嬪,這會兒院子裡就剩了皇帝和蓁蓁,蓁蓁不免想起昨兒兩人之間小小的不愉快來,氣氛一時又冷了下來。半晌蓁蓁才捏著衣角問:“皇上……您怎麼來了?”
皇帝眉頭一擰,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說:“你不是專寵的人嗎?朕怎好讓專寵之人你第一日就斷了專寵的名聲。還有,你不是要找東西嗎?來來來,朕陪你找,太監不能碰,朕總能碰了吧。”
皇帝這幾句話雖說得尖酸刻薄,可這神色卻不是生氣惱她的樣子。蓁蓁和皇帝相處久了對皇帝脾氣心性也熟了幾分,一聽就明白昨兒的事他已經沒打算和她計較,算是順了她的心意。
她一時笑顏如花,就站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下撒嬌地拉著皇帝的手搖了幾下。她的發鬢上不知什麼時候粘了幾朵桂花,皇帝一手拉著她,一手抬起來替她一一摘了這些金桂,手指從她的臉頰旁擦過,最終兩手將她擁在懷裡,無可奈何地妥協:“走吧,這兒風大,進去吧。”
屋子裡雞湯味還沒散,皇帝一進屋就猛吸了一口:“剛剛不覺得,一聞這香味朕就餓了。”
蓁蓁哼哼一笑:“皇上鼻子靈,臣妾才讓人煮了雞湯麵。”
她對碧霜說:“再去拿隻碗來。”
皇帝往炕上盤腿一坐,指著桌上的碗說:“這不有隻空碗麼,朕用這個就成了。”
蓁蓁忙攔住他:“哎,那是臣妾的,臣妾還沒吃完呢。”
皇帝又指著另一隻空碗說:“那這個碗也空著,就用這個吧。”
蓁蓁尷尬地笑了笑,把碗遞給碧霜:“那是剛才惠嬪姐姐用過的……”
皇帝怔了怔瞧了那碗一會兒才道;“行吧,你給朕一個新的。”
蓁蓁見狀便給皇帝重新盛了一碗,皇帝拿起筷子端著碗就要吃起來。
窗戶外又吹來一陣秋風,將幾朵桂花卷進了皇帝的碗裡,花蕊點綴在雞湯的黃色油花中,瞧得皇帝一愣,一時不知道是下筷好還是不下好。蓁蓁在桌子另一邊托著下巴,笑著拿筷子替皇帝把那桂花一朵朵挑走。
皇帝瞧著她認真挑桂花的樣子笑說:“宮裡打理了多少,朕給你的條幅貼上了沒?”
蓁蓁環顧了一圈問:“還沒呢,皇上覺得貼哪兒好?”
皇帝吃著麵嘀咕著:“朕讓他們在西間給你做了書架,貼那兒。”
“書架?”蓁蓁有那麼一刹那地驚訝,西稍間的確還空著,她本來還沒想好放些什麼,聽皇帝的語氣倒是都幫她想好了。
皇帝一股腦把麵吃完才擦著嘴說:“後頭就是景陽宮,等不落灰了自個兒去挑喜歡的書搬過來,東稍間又放衣服首飾又放書的,你倒不嫌棄擠。”
“挺大的。”蓁蓁托著下巴真心實意地說。
“嘁。”皇帝敲敲她腦袋,“急著回來乾什麼,等後殿修好了去後殿起居,前殿做書房做茶室,多去挑點字畫擺著吧。”
皇帝這一言是真真讓蓁蓁歡喜上了,她忙不迭地謝恩,皇帝瞧她喜不自勝又拉了臉白了她好幾眼:“這時候不覺得逾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