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蓁蓁聽聞眉頭深鎖, 秋華在她耳邊輕聲說:“奴才去了才知道, 皇上祭祀昭陵妃園寢,隻供了大貴妃、康惠淑妃,宸妃的祭台上竟然空空如也, 連一支香都沒有。”
“怎麼可能?”蓁蓁一陣驚呼, 這昭陵妃園寢頭一個尊貴的不就是諡號裡有元妃字樣的這位宸妃嗎?
“這事如果這麼辦了,就隻能是……”秋華用手指了指上方,蓁蓁自然明白,這麼大不敬的要事無人過問隻能是太皇太後從中作梗,可太皇太後如此計較下她的老奴才蘇麻喇姑為何又去了?
蓁蓁想了一會兒最終一聲歎息:“罷了, 蘇嬤嬤的事情不是我們該多嘴的, 你們跟著點等她回來就好。”
“是, 奴才也是如此想的, 蘇嬤嬤剛剛已經回宮,這會兒正在那處荷花池歇息。奴才瞧著也是心事重重。”
蓁蓁想起皇帝說蘇麻喇姑反複念叨過那處荷花池, 她望了一眼天色,四月的東北已經是春暖花開,這日又是暖陽和煦當空,倒是出門散心放鬆的好日子。
“來人, 給我更衣,我也去瞧瞧。”
秋華猶豫說:“這……您是不是裝作不知更好些?”
蓁蓁搖頭展顏一笑, 約莫是因為在孕中, 她笑起來比往日更溫柔百倍, “蘇嬤嬤待我不薄, 也素來是好相與說話的老人家,我這會兒去沒什麼的。”
在她心裡總覺得她此刻去可能會知道些什麼,蓁蓁自問是有點不甘寂寞的人,風輕雲淡置身事外不是她的作為。她穿衣時想起惠嬪的調笑:這宮中要是真的不找點事兒鬥一鬥想一想,漫漫長日該多無趣啊?
想起惠嬪她倒惦記起來,“秋華,咱們多久沒收到惠嬪的信了?”
“有一個月了,不過皇上不在盛京,內務府的信都直送禦前沒有跳過禦前送到咱們這兒的道理,等聖駕回鑾也就送到了。”
秋華說的是宮中鐵打的規矩——的確沒有嬪妃之間由太監或下人直接送信的道理,來往京中的信件都是由內務府統一發送的,即使有個什麼私下的要送惠嬪也往往會通過隨駕大臣中明珠的人來傳遞,禦駕不在,這些人也自然不在,信件也就不能明晃晃地往盛京送。
秋華也勸她:“五月前就回京了,到時候您拉惠嬪娘娘說三天三夜話都沒人攔您。”
“誰想她了,近日京中桃花盛開,皇上又不在,她肯定大張旗鼓地折騰釀桃花酒了,皇上在京的時候她可不好意思差人去西苑摘,皇上不在你看能忍住她不折騰?”
“那回去了,咱們去要。”
蓁蓁一邊扶著秋華的手,一邊扶著腰,囑咐秋華:“你仔細記著,明年這時候咱們去她延禧宮挖酒壇子。”
蓁蓁所住的廂房離荷花池不遠,其實與其說不遠,不如說整個盛京皇宮都是抬腳可至的方寸之地。這方蘇麻喇姑最喜歡的荷花池占地也不大,大約一畝大小的地方任何一處岸邊都能輕易看見對麵。故而蓁蓁一跨過月洞門蘇麻喇姑就看見了她,蘇麻喇姑雖然年過七旬白發蒼蒼但依然腳步穩健,反而比懷有身孕的蓁蓁要走得更快。
“德主子怎麼來了?”
“皇上說您喜歡這裡,我想今日天好也出來陪姑姑走走。”
“唉。”蘇麻喇姑笑了笑倒說,“這地方也沒什麼好的,那是沒見過世麵,有這麼一處看花的地稀罕的不得了,你要知道老城赫圖阿拉那就是光禿禿一片,到了盛京才勉強種了點花花草草。這處池塘那時候是太、宗皇帝花了大力氣找漢人工匠挖的,八旗裡都是粗人,哪懂欣賞這些。”
蓁蓁和蘇麻喇姑一起走向池邊唯一一處竹亭,蘇麻喇姑解了自己的披風給蓁蓁墊著坐,蓁蓁說:“那時候我大清創業艱辛,自然無人顧及這些,現下京中就單說明相府中的花園就赫赫有名。”
“是啊,那時候哪有心情想這些。”蘇麻喇姑看著尚未種花的池塘,很是感歎,“這池子要不是主子當年實在愛花,哪能得啊。”
“哦?”蘇麻喇姑這話倒讓蓁蓁想起皇帝隨口提起過,太皇太後據說喜愛荷花但又瞧不上西苑南苑等處的荷花,似乎說是不如盛京。
“倒是我孤陋寡聞,這處原來還是太皇太後的麵子,乃是太宗爺為了太皇太後所建?”
蘇麻喇姑滿腹心事,在這處熟悉的故地,麵對幾個小輩,她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這些往事四十年了,久到她以為自己忘卻過,但那天自家格格那句一如既往悲憤的“叛徒”讓她明白——誰都沒有忘記過,這是刻骨銘心的背叛,被傷的人永遠無法忘記。
她想到這裡脫口而出:“是主子求來的,造的時候她拉著我給工匠們出了無數主意,她花了無數心思,這裡是她最喜歡的地方。我最早教過她一句詩:接天蓮葉無窮碧,她最喜歡。”
“皇上在京也修了不少荷花塘,要是太皇太後喜歡,今夏可以住的離有荷花的地方近一些……”
蘇麻喇姑打斷她:“不,主子現在最恨荷花。”
她的嘴唇不住顫抖著,似乎是激烈的往事湧上心頭,“太、宗皇帝……大汗……他隻以為這裡是他和宸妃定情的地方。”
蓁蓁突然沉默不敢接口,可蘇麻喇姑卻說了下去:“荷花池造好,格格第三次有了身孕,前兩胎都是公主,其實她懷像不好這一胎極為辛苦,可她說想為大汗生個有科爾沁和滿洲血脈相連的阿哥,她說什麼都要試一試。”
蘇麻喇姑布滿褶皺的老手撫摸著竹亭的圍欄,“她懷孕那麼辛苦還惦記著她的姐姐,海蘭珠嫁的是林丹汗部的人,她丈夫殺過好多八旗人,多少人恨她,是格格去保她接她進汗王宮。可她呢?她在格格最喜歡的地方背叛了她的妹妹勾引了大汗,她差點連哲哲福晉的位置都要搶走。”
“您彆說了。”蓁蓁很想去攔住蘇麻喇姑,可蘇麻喇姑卻還是在說,“那不是關雎宮,那過去是格格的住處,她才是原來的第一側福晉,可為了那個海蘭珠,他皇太極做了什麼?西宮次妃,虧他做得出來!”
蘇麻喇姑最後望著蓁蓁說:“不值得,我看著格格一輩子隻覺得這些男人啊不值得,不如先護好自己,隻為自己活著。格格後來明白了這點,也就好了。”
“您……不該和我說這些……”
蘇麻喇姑收起了自己的失態,重又變回那個溫柔麻利的老婦人,“有時候看著您會想起從前。”
“為什麼?”蓁蓁不解。
蘇麻喇姑摸了摸她的小腹,“您對孝昭皇後的情誼總讓我想起過去盛京的日子,宮中真情難得,貴人們離至高無上的權力太近了,太近以後姊妹、夫妻、君臣、母子,都有可能前一刻還情深似海後一刻就分崩離析,至始至終都不負彼此的真的太少了。”
蓁蓁低著頭喃喃:“太皇太後一直有您。”
蘇麻喇姑聞此驕傲地抬起頭:“對,她有我,我蘇麻喇姑永遠是她最好的防身匕首。”
······
蘇麻喇姑同蓁蓁說了那些話後,蓁蓁對這位慈愛的大姑姑又多了一份了解。人這一生一輩子會經曆許許多多的事,即便你試著去遺忘,這些事也已經在你心底留下了烙印。於蘇麻喇姑,年輕時候陪著太皇太後經曆的這些往事便是那個難以抹去的烙印,或許有傷有恨,但蓁蓁總想:短短一生若無大起大落又該多無趣啊?於蓁蓁來說,同綺佳一起度過的歲月便是她心底的烙印,有笑有鬨有風有雨唯獨沒有後悔二字。
時光荏苒,有一日,蘇麻喇姑陪著蓁蓁在窗邊曬著午後陽光,蓁蓁注意到牆角有一株紫藤花含苞欲放,屈指算來,她竟在這住了有一個月了。
蓁蓁衝著牆角那株紫藤發了一陣子的呆,“算算時日,皇上是不是該回來了?”
蘇麻喇姑瞧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忍不住在心底笑了。“嗯,應是快了。”
這時,謝氏牽著胤禛走進屋子,胤禛給蘇麻喇姑問過安了就又撲回到了蓁蓁的身邊。
蓁蓁這些日子大多時候在屋子裡靜養,可是把他寂寞壞了。他憋了幾天憋不住了,仰起頭,天真無邪地問:“額娘的病什麼時候能好?”
蓁蓁笑著摸了摸他的小臉,說:“傻孩子,額娘這不是生病。”
胤禛聽得迷迷糊糊的,秀氣的眉毛全皺在了一塊兒。
“額娘如果不是生病為什麼總躺著,還總喝藥?”
“這……”
兒子的提問蓁蓁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謝氏平時一直負責照顧胤禛,蓁蓁隻能求救地看了看她。謝氏蹲到胤禛身邊,笑著說:“四阿哥,娘娘這不是生病,這是有喜。”
“有喜?”胤禛歪著腦袋一臉的不明白。“嬤嬤,什麼是有喜?”
謝氏說:“有喜啊就是說十個月後四阿哥就會多個公主妹妹了。”
蓁蓁身邊的這些人都知道皇帝和蓁蓁這胎都盼著是個公主,雖然現在月份還小,太醫也說不知是男是女,周圍人卻都這麼喊了起來。
胤禛一聽妹妹,眼睛興奮地開始到處找起妹妹來了。“妹妹在哪?”
他在屋子裡瞧了一圈哪裡都沒瞧見妹妹,著急地推著謝氏的胳膊問:“嬤嬤,妹妹在哪呀?”
一屋子的人瞧著他這模樣都是笑了。蓁蓁讓謝氏把胤禛抱炕上來,她摟著胤禛,拉過他的小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肚子上。“在這。”
胤禛很是怔了怔,旋即臉上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先前皇帝其實已經說過公主妹妹的事,但他年紀小,那會兒沒明白。此時謝氏和蓁蓁親口對他說了,他才算是有點回過神來。
“是額娘要生小妹妹了嗎?”
蓁蓁看著心愛的兒子微笑著點了點頭。
“嗯。”
胤禛歡快地差點沒在炕上蹦起來。“真得?那妹妹什麼時候來?”
蓁蓁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再過沒幾個月,你就能瞧見她了。”
胤禛高興地拍起了手。“太好了,我有妹妹了!”
皇帝如今有八個兒子,卻隻有三位公主,其中一個還不是皇帝親生的女兒。郭貴人生的三公主說起來是他的妹妹,可她一直由保姆帶著住在翊坤宮裡,甚少和阿哥們見麵,就這一個妹妹胤禛也從來沒見過。
謝氏瞅著小主子高興,趁機履行自己保母的職責:“娘娘如今要養公主,四阿哥要乖些,這樣公主妹妹才能早些出來。”
胤禛趴在蓁蓁懷裡,一臉的認真。“嗯。我一定乖乖的。”
謝氏一聽,立刻機靈地說:“四阿哥,那奴才現在陪您去外頭玩會兒,咱們讓娘娘好好休息好不好?”
胤禛用力地點點頭。“嗯,好。”
“乖。”謝氏把胤禛抱下炕,牽著他往外走,沒走幾步胤禛突然回過頭來對蓁蓁說:“額娘,要好好地養妹妹哦。”
蓁蓁險些笑了出來,勉強端著臉說:“是,額娘知道了,快跟著謝嬤嬤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