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1 / 2)

太皇太後話說了一半, 皇太後卻懂了, 皇帝發火焦急惱羞成怒的樣子, 活脫脫一個先帝,難怪太皇太後這回遲遲不肯發聲。

先帝這樣子鬨的時候, 太皇太後曾經不顧一切地訓斥他, 甚至囚禁他逼迫他,企圖把他從不回頭的深淵裡逼回來, 可結果呢?過鋼易折, 那一日當時的太後也就是太皇太後去養心殿劈頭蓋臉地痛罵先帝,而一直與母親爭鋒相對、不依不饒、不讓半句的先帝聽完後,頭一回一聲不吭一言不發,隻用那已經剃發的光頭給母親磕了三個響頭。太後滿心以為先帝大概終於聽進去了, 結果先帝轉頭選擇了最慘烈的方式來報複自己強勢的母親。

那個漫長的冬天過去後, 在春鶯啼鳴的孝陵,在地宮的大門緩緩合上那刻, 皇太後聽見太皇太後說:“他是報複我,他成功了。”

可是,每當現在的皇太後, 當時的皇後回想起那年冰冷刺骨的冬天, 她總覺得先帝並不是報複自己步步緊逼的母親,也不是報複滿朝驕縱不遜的大臣, 他隻是真的累了, 千瘡百孔的人, 需要倒下去才能解脫。

皇太後一直有一句真心話藏在心底沒有告訴過太皇太後, “先帝並不適合做皇帝。”

這句話藏在皇太後心中二十年,她說出來的那刻沒有看見太皇太後的驚詫和怒意,博爾濟吉特氏布木布泰平靜地點了點頭,仿佛這句話也在她心頭憋了二十年:“隻可惜,他是我的兒子。”

太皇太後仍然撫摸著紫檀如意上的每一片花瓣,盛夏蓮花是她曾經最愛的樣子,在關外難得看到,終於到了關內年年都能瞧見鮮活的蓮花迎風招展時,她卻並不愛看了。

她想起那一年也是在瀛台,福臨帶她去看給自己新修的“接天蓮葉”,她當時冷了臉告訴兒子“不喜歡”的時候,福臨臉上全是懊惱、不解和失望。福臨死後,布木布泰無數次在午夜夢回裡和福臨說“額娘喜歡”,可醒來的時候隻有蘇麻喇在勸她在寬慰她。

“我管不了皇上,沒人管得了了,長成的雄鷹總要飛上青天翱翔,我隻會是枷鎖是羈絆。”太皇太後說得淒切,但臉上卻是自豪和欣慰,“他比福臨強。這回的事我不會管了,他能不能壓得住議政王們的非議和外戚的野心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包括他想護的人,也要看他挑的人值不值得、能不能撐下去。這都是他自己的事,我不管了。”

“啟稟太皇太後、皇太後。”慈寧宮的首領太監崔邦齊此時進來,打量了一圈站著的三人,吞吞吐吐說,“德妃來了,求見太皇太後。”

皇太後唬了一跳:“她怎麼來了,她怎麼能下地。”

蘇麻喇姑趁太皇太後還未開口先說:“奴才去接進來。”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握著她的紫檀如意,帶著滿意欣慰的神色坐在了窗下的長椅上。

“奴才請太皇太後、皇太後萬安。”

蓁蓁臉上沒有絲毫血色,皇太後一見就心疼得直跺腳:“你這孩子,有什麼事都等好了再說,你這樣是做什麼。”

蓁蓁不聽,磕了一個響頭:“奴才向太皇太後、皇太後請罪。”

“你……”皇太後還想再說,睨了一眼太皇太後的肅穆神色卻閉了嘴。

蓁蓁再磕了一個頭:“奴才卑賤之身,身登妃位,惶恐不安。”

她又磕了一個頭:“未能謹守後妃之德,以致聖上遷怒無辜他人,死罪。”

她還想再磕,太皇太後率先發話:“蘇麻喇扶她起來,讓她先坐。”

蘇麻喇姑趕緊上前去攙扶蓁蓁起來,蓁蓁站不穩連晃多下,皇太後見狀也立馬搭了把手。

太皇太後拍了拍自己的坐榻,讓蘇麻喇姑扶蓁蓁坐過來,蓁蓁不敢,太皇太後卻堅持:“你過來。”

蓁蓁顫顫巍巍地半坐下,垂著頭小聲說道:“臣妾會退一步,以求六宮和睦。皇貴妃是後宮之首,因臣妾卑弱之軀蒙受皇上責罰,臣妾會與她認罪。兩位王爺天潢貴胄與皇上橫生齷齪,也是臣妾德行不夠。”

太皇太後上下打量著她,心中感歎,即使是重病之下,眼前之人依然我見猶憐,扇形的睫毛撲閃著遮住了她秋水般的雙眸,恍惚間就像見了故人,太皇太後心裡自嘲著,故人怕是也不如,再看著眼前人,她想故人的確不如。

“你很聰明。”太皇太後說,她蒼老的雙手替蓁蓁拍了拍雙膝沾上的灰塵,“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今日能來,已經勝過一切。”

“奴才知錯,但憑太皇太後責罰。”

“你要退的心意我懂,可你也要想好,你退的時候怕會傷了皇帝的心。”

蓁蓁攥緊雙手道:“臣妾會儘力而為。皇上是明君,亦會體諒臣妾謹守嬪妃本分的苦心。”

太皇太後搖搖頭:“宮中活下去,聖寵不是唯一。我這輩子遇到過很多人,她們的腦袋配不上她們的美貌,又或者她們堅信美貌可以勝過一切頭腦。”太皇太後嘲諷地聳聳肩,“美貌隻會讓她們得到一時,而沒有頭腦會讓他們害死自己害死身邊人。”

“阿哥的事,皇上定了我不再說什麼。”太皇太後眼角微濕,聲音仿佛飄在空中對蓁蓁道,“小格格的事,你該拿起的該放下的都要自己有數。孩子啊,你是極聰明的人,隻是聰明人也有糊塗的時候,其實糊塗一會兒不要緊,要緊的是糊塗了以後能不能醒過來。”

蓁蓁依然低頭不敢看太皇太後,一字一句入耳她隨之點著頭。

“你去吧,以後該如何,我不再多說了,你還有四阿哥和六阿哥,來日方長。”

太皇太後望著蓁蓁紙片般的背影,皇太後輕輕說:“皇額娘為何這麼對她說。”

“你也覺得皇上那一瞬間特彆像福臨對不對?”

皇太後一刹那的恍惚,沉默地點點頭。

“可惜了了,她一點不像她們。”太皇太後輕鬆地笑了笑,“這樣的人啊,才配得上皇帝這樣的天性。”

太後默默不語,太皇太後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問:“怎麼了?你好像並不樂見這樣?”

太後搖搖頭,又點點頭,說了一句太皇太後也沒聽懂的話:“自己想有的彆人沒有,真可惜啊。”

太皇太後想追問太後,皇太後卻說:“兒臣看德妃可憐得很,皇額娘與我同去佛堂為這孩子祈福吧。”

“好。”

於是二人攜手走進佛堂,萬千回憶,錐心之痛,都散落在梟梟嫋嫋的香灰之中。

······

八月半後的某日清晨,天色還蒙蒙亮,皇帝和大臣們還在瀛台朝會的時候,一輛馬車靜悄悄地從中海的側門出發了。

馬車上蓁蓁讓謝氏抱著胤禛,她自己抱著胤祚。兩個孩子都還在熟睡,他們兩怕是沒有想到一會兒一覺醒來已經在玉泉山了。

“主子,清晨露水重,再披件衣裳吧。”

秋華拿了一件石青色的披肩搭在蓁蓁肩上。路麵一個顛簸,懷裡的胤祚嚶嚀了一聲,在她懷裡扭動了兩下,蓁蓁輕輕拍了拍兒子的小身體,低下頭在他耳朵邊哄道:“乖,沒事的,額娘在。”

胤祚咕噥了兩句夢語,把頭靠在蓁蓁的胸口上又沉沉睡去了。

蓁蓁轉頭問秋華:“玉泉山的行宮都打點好了麼?“

“是,奴才已經派張玉柱先去打點了,主子要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

“嗯。”

蓁蓁點點頭,她小產後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到現在身體還有些虛弱。她說完這些就沉默了,接下來是一路無話。

馬車到了玉泉山下眾人就換坐轎子上山,兩個孩子這會兒是都醒了,胤祚還好,胤禛一醒立馬是生龍活虎,精神奕奕地纏著蓁蓁問:“額娘這裡是哪裡?”

山上露水重,比山下要冷,蓁蓁讓謝氏把他的小衣服拿出來給他穿上。胤禛有些不高興地扭動著,不想穿,蓁蓁瞪了他一眼,他立馬是老老實實地坐著讓謝氏把衣服給他穿好了。

蓁蓁此時才獎勵地親了他一下。“這裡是玉泉山你皇阿瑪的行宮,咱們要在這住幾天。”

胤禛這個歲數對所有新鮮的東西都充滿了好奇心,他先前不曾來過玉泉山行宮,這下是高興壞了,在轎子裡又跳又拍手,他這一鬨把剛還是半夢半醒的胤祚給徹底鬨醒了,胤祚揉著眼睛直往蓁蓁胸口鑽,嘴裡還咕噥著:“額娘,抱抱。”

胤禛聽見胤祚還要蓁蓁抱捂著嘴偷偷笑了。“六弟羞羞,要額娘抱。”

胤祚不大懂羞羞是什麼,不過也知道哥哥在損他,小臉氣鼓鼓的,把頭埋蓁蓁懷裡不理他。蓁蓁伸手在胤禛臉上輕輕捏了一把。

“笑話你弟弟,往後哭鼻子的時候不準跑來要額娘抱。”

胤禛咯咯笑著衝胤祚做了個怪臉。

張玉柱昨天就到行宮打點準備了,蓁蓁的轎子到時他已經站在院子前候著了。

轎子一落地胤禛就迫不及待地從謝氏懷裡跳了下來,他扯著張玉柱的袖子問:“小柱子,你有沒有把我的小狗帶來?”

胤禛說的是一隻兩個月大的小奶狗,這狗是前些日子大阿哥送給他的。那時蓁蓁在屋子裡養病,他又無聊每天苦著一張小臉,於是大阿哥也不知道從哪找了這麼一隻小奶狗送給他。這隻小奶狗現在是胤禛的最愛,在他心裡小奶狗的排名指不定還要越過蓁蓁去。

張玉柱道:“帶來了,奴才還讓他們給做了個狗窩,小主子要看奴才這就領您過去。”

胤禛一聽是高興壞了,立刻就要張玉柱帶他過去。蓁蓁一聽在後頭叫住了他。“等等,等用過早點再去。”

小孩子的肚子永遠和無底洞似的填不滿,胤禛一醒過來就肚子空空覺得餓了,隻是剛才被初來乍到的興奮感給蓋過去了,這會兒子蓁蓁一說他立馬是肚子裡咕嚕咕嚕叫,蹦蹦跳跳地就往屋裡去了。蓁蓁看了謝氏一眼,謝氏點點頭快步跟了上去。

張玉柱挨到蓁蓁身邊回話:“奴才來了後見行宮附近有山泉流過,想來這地方的水土甚好,剛好附近寺廟裡的和尚們都有自己種菜,奴才就去和他們要了一些來讓廚子們做了素麵。”

秋華笑著說:“小柱子,你跟著主子幾年也成了個饕餮了啊。”

張玉柱低著頭道:“不敢,都是主子往日□□的好。”

蓁蓁道:“本來還想早點讓他們隨便弄點小米粥就成,既然你費了這些心思就嘗嘗吧。”

蓁蓁進到屋裡,張玉柱已經讓人把膳桌準備好了,主食便是他說的素麵,另還配了小米糕和羊奶糕各一碟。

素麵拿青花海碗盛著,麵是麵,湯是湯,山菜是用水水汆過後拿香油拌好擺在麵上的,清清爽爽,看著就讓人有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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