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2 / 2)

“三妹,我已經入宮近十年了。這些年皇上待我隆恩備至,可我至今都沒能給皇上生下一兒半女,往後怕是也不會有了。”

“姐姐……”

“三妹,世上總有些事是無法事實隨你願的,如意結終究是無法為我如意,但它總能為皇上如意。小格格的事皇上雖不怪罪,可終究是我讓皇上有了遺憾。若這如意結能讓後宮裡的嬪妃早日再為皇上生下公主便是全了皇上的願,便也是全了我的願了。”

後院裡的梨花樹下擺了一張紫檀木的方桌,桌上擺了一尊白玉雕的送子觀音和一樽香爐,佟佳氏跪到桌前恭恭敬敬地朝觀音像一拜,口中呢喃道:“菩薩在上保佑姊妹們為皇上開枝散葉,保佑阿哥公主們福祚綿長。”

小佟佳氏見勸不動佟佳氏歎了口氣也跟著跪了下去。她磕過頭起身,眼神一瞥,瞧見穿門那不知什麼時候竟站了個人,再一瞧不是皇上還能是誰。小佟佳氏匆忙又跪了回去。

“皇上。”

她雖是皇貴妃的親妹妹到底是外命婦。自打前朝出了孝獻皇後的事,皇帝就儘量避免見年輕的外命婦了。梁九功得了皇帝的眼色跑去攙起小佟佳氏:“夫人隨奴才來。”

小佟佳氏也是知道規矩的,當下低著頭跟梁九功走開了。

“屋裡說話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屋,皇貴妃臉上笑得甚是勉強,“皇上怎麼來了,臣妾讓他們先給皇上上茶吧。”

皇帝指著炕上他對麵處說:“你坐吧。”

佟佳氏依著皇帝的話坐下,她垂著頭兩手緊揪著一方雲錦帕子半天不語。

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始滔滔不絕:“淑媛,你是入宮十年了,你入宮前朕和你說過放下執念,到現在朕還是這句話:少點執念,過得輕鬆一點。”

隻這一句話,皇貴妃的眼神從緊張變為了自嘲和委屈,可即便到了這時候,她依然端坐在上任眼淚充盈眼眶,卻沒有落下來一滴。她用極細微的聲音說:“臣妾打生下來就是要進宮陪皇上過這一輩子的,不管是以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名分,臣妾早已認定如此,佟佳氏滿門認定如此。如今……皇上說這都是臣妾的執念麼?”

皇帝皺著眉頭厲聲說:“你明明知道若執念過重是如何累人累己,你同朕一樣清楚。”

“臣妾沒有執念,如果有便是陪您,如果有便是希望有個孩子。臣妾是皇上的妃嬪,這樣想不應該麼?錯了麼?”

皇帝的眼神不悲不喜,他抬眼瞧去十五的滿月照亮了重重宮闕,眼前承乾宮的簷角彌漫著朦朧的金光,抱廈下的紅燈籠隨風搖曳,但月光照不亮承乾宮內室晦暗,也照不到他和皇貴妃所坐的角落。

最終他長歎口氣:“皇貴妃,人各有命,何必強求?”

····

永和宮裡,霽雲舉著燭台進屋,蓁蓁靠在炕上瞧著窗外似乎在想什麼。她喊了一聲“主子?”

蓁蓁沒有應她,仍是一臉的凝重似乎在想什麼,霽雲於是放下燭台默默地又出去了。

蓁蓁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楹,從這裡能看見承乾宮的屋頂的黃瓦琉璃。

皇上和皇貴妃……這對親表兄妹,到底有什麼外人不知的事?

燭火下她看了許久許久,一直到紅燭燃儘,隻有月光和黑暗籠罩整個紫禁城。

···

康熙二十一年的冬雪來的格外晚,銀裝第一次妝點紫禁城時已是臘月二十九,這一年沒有年三十,二十九便是最後一天。

外朝已經休沐,但漠南蒙古十六部,以太皇太後的娘家科爾沁為首,幾位公主和郡主所嫁巴林、敖漢、喀喇沁、阿霸垓、土默特等部落紮薩克首領悉數進京朝賀,場麵之盛大數年未有。

自從三藩之亂察哈爾部背後捅刀為皇帝派圖海大將軍所滅後,這是漠南蒙古第一次諸王貝勒台吉齊聚京城朝賀,另一邊相對平靜的漠北漠西蒙古中,喀爾喀右翼達爾漢親王、四子部落等也紛紛來朝。

而諸在保和殿叩拜的蒙古首領們心中也清楚一件事,厄魯特蒙古準噶爾部首領噶爾丹已經稱汗,十年時間他以天山北路為根據地,與藏區裡應外合先後攻下吐魯番、哈密,接著是阿克蘇、喀什噶爾、葉爾羌,最後控製伊犁統一天山南北。如今噶爾丹正在滲入內亂的喀爾喀蒙古並已將兵鋒深入甘肅地界逐漸逼向清朝此時的西路門戶嘉峪關。四十不惑之年的博碩克圖汗噶爾丹與三十而立的恩赫阿木古朗汗康熙遲早有一日會正麵交鋒,今日的保和殿並非簡單的朝賀,而是蒙古諸部落在兩大勢力間做出自己的選擇。

清廷已經蕩平雲貴,且台灣收複在即,而喀爾喀蒙古仍在廝殺,土謝圖汗正在劫掠紮薩克汗部,劄薩克汗部已經在考慮向清廷求助。恩赫阿木古朗汗從康熙二十年開始頻繁出塞巡幸就已經在昭示他對已臣服且設立紮薩克製度的漠南蒙古之不放手,和對尚未臣服未設立紮薩克的漠西漠北蒙古的野心。

保和殿今日除了皇帝高高在上俯視蒙古王公,側左方還有一明黃龍袍的小人端坐,八歲的皇太子胤礽一直在忍著吹入保和殿的寒風,他小臉上全是故作鎮定的威嚴,直到最後一個蒙古王公退出的時候才忍不住搓了搓自己凍得通紅的手。

“胤礽,來。”皇帝向自己的愛子招招手。

胤礽跳下椅子蹦到皇帝身邊伸出雙手喊道:“皇阿瑪,兒子忍住了,一下也沒有亂動。”

皇帝很是滿意地點點頭,“胤礽今日做得很好,皇阿瑪像你這樣大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天氣裡登基的。”

胤礽的雙眼瞬間被點亮,他滿懷憧憬和崇敬地問:“那時候也有很多人這樣下拜嗎?”

“很多,比今日多多了。”皇帝替胤礽整理了下朝冠,將他抱在懷裡說,“不信你等會兒去問問皇祖母,問問蘇麻喇嬤嬤。”

父子二人皆穿著朝服,衣服上的九龍張牙舞爪儘顯皇家威嚴,可紅牆白雪下父子二人一問一答卻溫馨難得。

皇帝一直抱著太子直到走進慈寧宮,慈寧宮裡從皇貴妃開始所有有冊封的嬪妃都已在場,除此外大阿哥以下七阿哥以上,大公主以下四公主以上,凡是能自己走路的孩子也都齊聚一堂。皇帝和太子就這般走進來的時候,突然滿屋子都鴉雀無聲,還是皇太後先說:“保和殿可冷?要不要過來先暖和一下?”

皇帝把皇太子放下來,先在正中跪下向太皇太後、皇太後磕頭,太子胤礽也在皇帝身後跟著跪下請安。接下來才是嬪妃皇子們請安的聲音,尤以大阿哥胤褆最為懂事,七阿哥腿腳不好跪下以後起來會慢一步,是他先把七弟抱起然後又摸摸年紀也小的六弟的腦袋鼓勵他。

父慈子孝,這是康熙二十一年歲末的慈寧宮裡的場景,太皇太後看著洋洋灑灑、大大小小的親人,突然握住蘇麻喇姑的手顫抖地說:“真好。”

蘇麻喇姑聽見自家格格這句話眼圈一紅,回握住她說:“我早和您說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皇帝進屋後不一會兒就叫了散,今年正月初一安排了慈寧宮的大宴,但除夕他想和老祖母單獨坐一會兒。

他坐定後摘下暖帽歇了口氣說:“真累,孫兒真是怕了大年節了。”

“太子今日表現得可好?”

“很好,端坐在上一動未動,一點不像八歲的孩子。朕登基的時候還沒他坐得住呢。”皇帝輕快地笑了起來,滿臉皆是得意。

太皇太後敲了下他腦袋:“和你說多少回了慈父多敗兒,就這點事也值得你這麼得意,滿人不抱子,你今日怎麼這麼抱進來了。”

“胤礽到底還小,今天這大禮實在凍著了。外麵下大雪朕就把他抱過來了。”皇帝搓了搓凍紅的手,眉角突然一揚,“明日孫兒會囑咐宮內大宴簡短些,您宴後再見見那些蒙古老人們。”

太皇太後頷首,替皇帝倒了杯熱水,“達爾漢親王班第說他們探聽到喀爾喀已經派人在漠西求援,他婉轉問了問朝廷有沒有動向。”

熱水劃過皇帝的喉嚨,他潤了潤嗓子猶疑道:“等明年施琅打下台灣吧,明兒還勞煩老祖宗再籠絡籠絡老人。”

太皇太後曆經五朝,她和孝端皇後哲哲共有六位女兒陸續嫁給蒙古諸部落,細細一數漠南蒙古十六部大半首領和她或有親緣或是老友——這便是蒙古女人在後宮屹立不倒的根源,滿蒙聯姻同氣連枝。即使皇帝登基後不再像前朝一樣收入蒙古嬪妃,可依然有源源不斷的蒙古貴族女子嫁入愛新覺羅氏,也有源源不斷的愛新覺羅女子嫁往蒙古。

“這仗怕是不好打吧。”太皇太後歎了一氣,“喀爾喀、準噶爾都是硬仗,就漠南那點兵馬抵擋不住,還是靠咱們自己。”

皇帝點點頭,他豈不清楚這其中的門道,幾幅蒙古諸部的地圖從察哈爾叛亂開始就一直在他的案頭。

“不好打也得打,咱們入關不是來做關內王的,蒙古於我愛新覺羅是家事,不得不管。”

蘇麻喇姑在旁聽見欣慰而激動:“皇上自然能做大漠南北的恩赫阿木古朗汗,一定能將故土收入囊中。”

皇帝聽見開懷大笑,“多謝蘇嬤嬤吉言。”

···

除夕,永和宮。大雪紛飛。

蓁蓁靠在東次間的明窗,她任性地逼迫秋華她們掀開暖簾,好欣賞雪中的紅梅。

永和宮後院新種的一株紅梅,是她嫌棄盆景的梅花不落地生根沒有生氣硬磨著皇帝找人栽培的,她讓人在紅梅下放了兩盞琉璃燈罩,白雪紅梅與燭光相應美不勝收。

兩個孩子已經玩累了被乳母抱去歇息,蓁蓁卻不知疲倦地趴在明窗前,她口中的暖氣時不時噴在明窗上形成一陣白霧,每當形成了她就拿手腕匆忙擦去,一來一回窗子上沾上了不少水珠。

秋華見她翻來覆去地折騰,在旁邊勸道:“彆看了,早點歇息吧。”

“沒事,好看呢。”蓁蓁笑著指著紅梅說,“整個紫禁城大概隻有這株梅花在發光吧。”

“您啊,小孩子心性。”秋華卻知道她心中的落寞,往年這個時候皇帝都會在她身邊,可今年這一鬨就是皇帝接她去昭仁殿,蓁蓁也隻會稱病拒絕。

蓁蓁還趴在窗戶上,她用指尖隔著窗戶描摹著梅花樹的枝丫,突然間她的指尖卻描摹到一片不一樣的紅色。

這是一頂冬吉服暖帽上的朱緯,蓁蓁的手指一滯,皇帝的大臉突然竄出來貼著明窗朝她咧嘴笑。他嘴巴一張一合,蓁蓁倒讀懂了,他在問:“大半夜不睡,畫什麼呢?”

她也咧嘴笑了起來,隔著窗戶無聲地用唇語問:“大雪天躲在外麵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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