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1 / 2)

僖嬪沒幾日後搬回了自己的宮殿, 宮中所有人噤若寒蟬,雖然這一年因為皇帝的“雨露均沾”成為了國朝有史以來後宮有孕嬪妃最多的一年,但是僖嬪的血滴在每個人的心頭, 所有人都沒有宮妃有孕時的得意和喜氣。

皇貴妃執掌宮事更為謹慎, 貴妃變得閉門不出, 接著宜妃有喜卻連太醫都不敢宣, 可皇帝卻沒有去看僖嬪。

到了蓁蓁這裡,她恍惚了好幾日連兩個孩子都甚少陪伴,直到萬壽節那日皇帝來傳旨接她去昭仁殿才第一次踏出永和宮的門。

要不是秋華提醒, 蓁蓁到了出門的時辰都忘記要上一些胭脂潤色。秋華拿來杏花口脂用小指點點抹勻在她慘白的朱唇上,“彆這樣去啊!這是萬壽節, 您這麼白著一張臉去不是攪萬歲爺好興致嗎?”

蓁蓁擺弄著一桌的珠釵環翠依舊心神不寧, “我閉上眼就是那些血,我知道女子小產之可怖, 可從未想會是那樣。”

秋華歎了一氣也無法在勸說她寬心, 隻能送她上了轎攆前往昭仁殿。昭仁殿一如往昔的整潔明亮, 京城的春天已經到來, 內務府在昭仁殿暖閣的牆壁上安了一溜壁瓶又定時插上了三色春蘭。春蘭幽香沁人心脾,蓁蓁才進昭仁殿就聞到了這絲春日的氣息。

蓁蓁進殿還未行禮眼神就被這些春蘭吸引,皇帝見她去瞧指著問:“喜歡嗎?朕讓他們也去給你做了,到時候按季可以換鮮花或是絹花, 都隨你。”

蓁蓁福了福口中稱謝, 皇帝走到她身邊攔她往暖閣的大炕上坐, 今日的萬壽節在太和殿升殿接受朝賀, 一如今年的元旦大禮之為隆重,故而皇帝此時身上還穿著繁複的明黃朝服,隻來得及匆匆取下朝珠。

蓁蓁順從地替他更換朝服,取了素煙色便服換上,又脫了笨重的朝靴想換上普通的軟底鞋。皇帝止住了她手,轉而將她抱在膝頭替她脫了鞋,掐了一把她的腰問:“沒給朕準備壽禮?”

蓁蓁低著頭說:“您不是免了後宮的朝賀了嗎?”

“你怎麼這樣?”皇帝不滿地又掐了一把她的腰,弄得蓁蓁又癢又疼,“你心裡沒有朕,一點沒有。”

蓁蓁埋著頭,皇帝見她不說話倒也不在意從桌子底下撈出一隻黑漆螺鈿月兔紋長方墨盒輕輕放在桌上,有力地雙臂抬著蓁蓁一轉身對著桌子,說:“打開。”

蓁蓁打開墨盒蓋,裡麵分隔三塊,分彆是一本圖冊、一塊九龍鴛鴦戲水硯台和一塊文彩雙鴛墨錠。皇帝就著她的手打開圖冊,裡麵是十二幅彆有生趣的人物繪圖,她細細瞧來竟是她的點滴日常。

她汲著軟鞋在擺弄棋子,她端著玉簫在研習琴譜,又或是她與小兒雙嬉,其中一幅她抱著胤禛的場景她在四年前的昭仁殿裡見過,也就說這十二幅畫是皇帝這些年來陸續畫就的。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蓁蓁喃喃念道。

皇帝吻她鬢角溫柔如水、珍愛如寶,“朕第一次陪你過生辰的時候去聽福建的奏報,回來的時候你就在寫它。”

“桃夭,是妾閨名所出。”

“朕畫的不好,你不許嘲朕。”皇帝有些孩子氣地在她耳邊說,又問,“畫的好不好?”

“很好,臣妾看了心中歡喜。”蓁蓁的確是感動的,皇帝日常忙碌而積年累月能攢成一冊送她自然是花了十足的心思,“其實臣妾有次偶然見過。”

“什麼?”皇帝把她轉過來問,“見過?”

“臣妾抄桃夭那次,見過一一疊您畫的,心中所感才寫了桃夭。”

皇帝臉上綻出驚喜的笑容,他吻上她的朱唇如此纏綿如此深情,蓁蓁不自覺地摟上他的頸項,去回應他的溫柔。

“那時候朕在想,也不知道哪天能集滿一冊,朕不知道能畫哪些,可畫到現在卻發現畫不完。”皇帝帶著蓁蓁的手一頁一頁翻過,“可惜貓太難畫了,胤祚逗弄兩隻貓的樣子朕畫不下來。你記不記得那年朕在這裡和你說再生個阿哥,然後我們就有了胤祚,他生下來的時候那麼好看,朕最俊秀的孩子。”

皇帝那麼高興那麼激動地回憶著往事,可蓁蓁的腦海裡卻是僖嬪落下的那攤腐肉,恐懼填滿了她的心她的思緒,讓她無法接上皇帝的所有話。

皇帝說了一會兒發現她的不對勁,彎腰和她平視著打量她神色,“怎麼那麼蒼白?怎麼了?”

蓁蓁動了動嘴唇,她知道自己不該說,可是她忍不住,她實在忍不住了,“皇上,僖嬪的孩子不是您的孩子嗎?”

皇帝的臉唰得冷了下來,“你想讓朕如何做?”

“臣妾不知道,臣妾隻是覺得她如此可憐,您卻連一句寬慰她的話都沒有。”蓁蓁說著抓著絞痛的心口,“您沒有看見,您沒有看見……”

她冷汗淋淋,那日的場景像個噩夢每日纏繞著她,她無法入眠無法忘懷。

皇帝見她如此先把她摟緊懷裡像護著易碎的瓷器一樣,撫著她的腦袋柔聲說:“朕知道你嚇到了,彆想了,忘了吧。”

“我知道您疼我,可她也是人……”蓁蓁難以說下去,她知道自己在指責皇帝的薄情冷酷,她無法明言但她就是這麼想的。

皇帝輕撫她的手果然停滯了一瞬,之後還是有節奏地撫在她的背脊上,“你在指責朕殘忍。”

“臣妾不敢。”她如是說。

皇帝吻了吻她的額頭,“你就是這麼想的。”他放開她,將她靠在窗台邊,春日午後的陽光能曬化人,也在企圖暖和蓁蓁的心。

皇帝對坐在蓁蓁對麵,將她的一雙柔胰放在自己的大掌中摩挲,“宮中大部分人都是野草,生死任人宰割聽天由命。”

蓁蓁的心頭一顫,隨著皇帝這句薄情的話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往下掉落,皇帝用指腹擦去她的淚珠繼續說道:“你看過宮牆上爬滿的那些捆石龍嗎?宮中隻有一些人能從低矮的草木頑強地爬出自己的綠蔭,大部分人還沒爬上去就被踩死了,但試問誰想被踩死?誰又不想爬滿宮牆呢?”

“朕小時候出天花被一個人扔在宮外,沒人管朕沒人要朕,朕覺得自己就要死了,朕都看見閻王爺站在那裡朝朕招手。直到蘇麻喇嬤嬤來看朕的時候說了一句話,朕永遠記得這句話。”皇帝緊握著蓁蓁的手,一字一頓地說,“三阿哥,先要自己把握生的機會才有往後彆人扶你的可能。”

蓁蓁淚眼朦朧地望向皇帝,她似乎是懂皇帝的意思可她又不願直麵這份殘忍,皇帝繼續說道:“宮裡人的每一口氣首先是自己掙得,其次才是彆人能給的。僖嬪可憐朕當然知道,可朕沒法寬慰她,這時候寬慰她就是寬慰那門不爭氣的赫舍裡氏。而赫舍裡氏丟的隻是他們自己的臉嗎?”

蓁蓁搖搖頭,她懂,她當然懂,赫舍裡氏就是太子的依靠,他們的每一次出醜每一份丟人都在踐踏東宮的顏麵,而東宮小君的顏麵就是□□的顏麵。

“朕對他們仁慈一次,以後他們會拿什麼作為再去禍害太子禍害朝綱?僖嬪因什麼進宮,因什麼得今日一切她不明白嗎?索家因何而起,因何得勢,他們不明白嗎?朕倒是想幫幫他們,他們受得起嗎?”

蓁蓁愴然地說:“臣妾是同為人母,心中戚戚。”

皇帝的手也停了,他怔怔地說:“朕知道了,等這段過了朕會寬慰她。”

“如果今日敗了的是我,您也會這樣嗎?”蓁蓁突然發問,讓皇帝措手不及。

“你沒有這一日。”他彆過頭去。

蓁蓁鬆開身體靠在明窗下,自己伸手抹了抹眼淚,“我怕自己成為宮牆下被踩死的野草那日您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不會。”

蓁蓁笑了一下,皇帝突然按她在身下,無顧無忌地對她攻城略地。

“你的事情,朕說了算。”

······

皇帝的話讓蓁蓁從慌張中平複了下來,她明白皇帝的意思,赫舍裡氏與太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僖嬪就是身逢大難也隻能承受家族的榮辱。

蓁蓁到底是聰慧敏捷的人,慌亂後的第二日在皇帝上朝的時間裡她就開始有心思複盤那日在承乾宮的情形,其中向來沉穩的惠妃的失態浮現在她腦海裡讓她生疑。

故而她生辰第二天一從乾清宮回來她吩咐秋華先彆回永和宮而是直接去延禧宮。那日她去寧壽宮討人參直接就被皇太後留在了那,她離開之後發生的事情隻有問惠妃了。

蓁蓁到延禧宮的時候是早雁出來迎的她,“奴才給德主子請安。”

蓁蓁看她臉色猶疑,似有話想說。

“怎麼了?可是你主子身上不舒服?”

早雁道:“不瞞德主子,我家主子自打那日從僖嬪娘娘那回來後就一直神情恍惚,奴才同她說話的時候她雖然有應聲,但奴才看她似乎都沒怎麼聽進去。”

蓁蓁一聽柳眉微擰,快步往延禧宮裡走。

惠妃坐在東次間的朝南大炕上,她端了一杯茶在手裡卻好似完全忘記了這回事,杯口往外斜著水已經大半都流到了地上她都沒意識到。

“惠姐姐……”

蓁蓁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惠妃好似從噩夢中驚醒,整個人顫了一下方才慢慢回過神。

“你……你來了啊。”

蓁蓁在惠妃對麵坐下。

“惠姐姐,你怎麼了?我看你神情恍惚,是有什麼事嗎?”

惠妃攥緊手裡的帕子朝早雁看了一眼,早雁點點頭,火速地帶著其他人退了下去。

等屋裡隻剩了蓁蓁和她,她方才說了一句話,隻這一句就讓蓁蓁心驚肉跳:“僖嬪小產的情形我曾經見過,就在仁孝皇後薨逝的那晚。”

“什麼?”蓁蓁整張臉都皺成一團,實在不理解惠妃的意思。

“你是說仁孝皇後去世時的情形也同僖嬪這次一樣嗎?”

惠妃臉色蒼白,她閉上眼睛,蒼白的嘴唇顫抖著吐出一個“是”。

“我一直記得那天的情形,她的產房床上,地上到處都是血,太醫還在奮力地救她,我那時隻想流了那麼多的血到底要如何救?雖然沒僖嬪的血流了那麼多地方,但是她咽氣以後我進去過一次,那個味道我終身難忘。”

蓁蓁想安慰她,她伸手越過炕桌握住惠妃的手,手掌所及的一片冰冷卻讓她心裡一驚。

“我曾經以為一切都隻是一場意外,直到那日瞧見僖嬪的模樣,我才知道我錯了,我全都錯了……”

惠妃雖然不曾全部吐露出來,但聽到此蓁蓁已經是有幾分明白了,“所以惠姐姐是說仁孝皇後和僖嬪的流產都是被人害了。”

惠妃點點頭又搖頭,“我不知道,但太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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