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問:“皇太後和惠姐姐怎麼說?”
“太後娘娘已經讓海拉遜大人給皇上寫信了。太皇太後怎麼說, 皇上怎麼說,這些都是往後的事了,如今這孩子能不能活下來還不知道呢。”
“皇貴妃……知道了嗎?”
秋華點了點頭, “還是皇貴妃自個兒發現的, 她說要看一看孩子, 乳母給抱到她跟前她掀開繈褓看了一眼就慘叫了一聲昏過去了, 其他人這時候才發現不對勁的。”
蓁蓁雖然心裡對佟佳氏有百般懷疑萬般芥蒂,但她也是母親,再怎麼樣也不會想讓佟佳氏經曆這樣的事的。
秋華繼續說道:“這大概就叫萬般皆是命, 半點不由人。皇貴妃這麼想有孩子,吃齋拜佛這麼些年, 結果最後卻是這樣。”今晚發生的一切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東西真的是強求不來的。
蓁蓁回過神來, 看她一臉疲憊又一身濕衣服說:“你趕緊下去休息吧。”
“哎。”秋華福了一福,這一動她的一片衣角從毛毯下露了出來, 淺灰色的料子上附著了一大片深褐色, 像是乾枯的血跡一般。蓁蓁忙問:“你受傷了?”
秋華低頭看了一眼, 道:“這不是血。皇貴妃昏過去的時候屋子裡亂成了一團, 桌子上的八角香爐也打翻了,這應該是那時候沾上的香灰。”
她摸了摸那片衣角,果然手指上沾著的是被雨水打濕了粘乎乎的灰燼。這似是極好的香料燒下的灰,隔了那麼久又淋過雨依然還散發著一股甜膩的香味。蓁蓁極不喜歡這味道, 聞著讓她都有些反胃了。
“你快去吧, 記得泡過澡再喝碗薑湯驅寒。”
“哎。”
屋外的雨還在下著, 蓁蓁卻知道, 今夜對承乾宮來說注定是不眠夜了。
而對她,也將是個不眠夜。
她萬萬沒有想到,皇貴妃竟然會生下一個畸形的胎兒,難道僖嬪的事不是她所為,她也是其中一個受害之人麼?那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
她躺在床上,盯著秋香色的床帳沒有合過眼,一心隻期盼著黑夜早些過去,白日早點來臨,她讓這一場一場的噩夢儘快過去。
····
這一夜蓁蓁輾轉反側徹夜未眠,第二日她早早叫起,秋華知道她沒怎麼睡好怕她沒胃口特意做了她愛吃的雞湯小麵,可蓁蓁吃了兩個就歎著氣放下了。
“主子,好歹再多吃幾個吧。”
蓁蓁搖頭吩咐道:“你派人去延禧宮看看,如果惠妃回來了,馬上來告訴我。”
她這邊話音剛落,屋外頭突然傳來了碧霜的聲音,“主子,惠主子來了。”
蓁蓁“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急匆匆地就往外走,秋華忙跟上去替她掀開簾子。
屋外頭,滿臉疲憊之色的惠妃由早雁陪著穿過院子往永和宮的正殿走來,蓁蓁等不急直接跑了過去。她還未張口問,惠妃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先不要說話。
“進屋,我們進屋說。”
她斂容屏氣凜若冰霜,蓁蓁戚然點頭隨她快步進屋。蓁蓁帶著惠妃進了永和宮新設的小佛堂,蓁蓁除了留下秋華外其餘人都跟著早雁退了出去。
蓁蓁點起一支檀香問:“皇貴妃生的真的是個畸胎?”
惠妃從蓁蓁手中接過檀香在佛前拜了三拜插在香爐中,她低聲說:“我當時等在外間聽見孩子落地的哭聲心裡總算鬆了口氣,沒想到一口氣還沒舒展就聽見佟佳氏一聲慘叫,我進屋的時候她已經昏死在床上,劉嬤嬤抱著孩子在床邊放聲大哭。劉嬤嬤是老人素來嚴謹頭一回見她這麼失態,我逼問她是出了什麼事她卻怎麼都不肯說,我讓她把孩子抱給我瞧她也不肯。這情形實在古怪還是太後走進來強逼著劉嬤嬤把小公主交出來。”惠妃說到唏噓一歎,“老人家打開繈褓仔細一看也嚇了一大跳,我當時在旁邊六神無主,還好太後反應及時直接把承乾宮伺候的太醫和產婆全部先壓在一間,再急召其他太醫一起入宮會診。”
蓁蓁聽到也明白太後良苦用心:“太後是明白人,這些外頭進來的婆子嘴碎,這麼天大的事情要是隨便傳出去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惠妃道:“豈止如此,我心定下來就提議太後趕緊先分開審這些奴才,天災人禍總得先有個定論再趕緊往禦前送信。太後娘娘立馬把人一個個叫來細問,都說皇貴妃生產的時候除了頭胎難生外並無其他波折,小公主應當是在娘胎裡的時候就生成這幅樣子。”
“那太醫院在之前給皇貴妃請平安脈的時候沒查出異狀麼?”
惠妃道:“太後也是如此問的,幾位太醫都說皇貴妃懷孕茲事體大,這十個月來的平安脈都是幾位太醫輪流請脈的,皇貴妃除了有些濕熱外並沒診出異狀來,太醫院裡都有醫案可以作證。”
蓁蓁聽得不禁嗤之以鼻,“太醫院這時候互相包庇撇清關係還來不及,怪不得皇上總說太醫院一群庸醫。”
惠妃拿起小佛堂的一串佛珠放在手中快速盤動,“哎,太後把太醫重重地責罵了一番,可是又有什麼用呢?為了以防還有什麼隱情,昨兒夜裡除了劉嬤嬤留下來照顧皇貴妃外,承乾宮其餘的人都被慎刑司和毛二喜一起盤問過,也沒有問出什麼不尋常的來。”
蓁蓁謹慎地問:“惠姐姐,你覺得這是意外還是另有隱情?”
惠妃手中的佛珠停了下來,“我也說不好,宮中之前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事,莫說我了,我看太後都惶惶不安。但民間這樣的事也不是沒見過,要不怎麼會有說法,說人若做了缺德事生兒子沒……”
惠妃臉色僵了僵,這後頭兩個字也實在是太低俗了,她沒法說出口。
做了缺德事麼?若之前那些事都是佟佳氏做的,那她不但缺德,還是罪孽深重的大罪人。可蓁蓁並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之說,若真是如此,為什麼綺佳這樣的好人英年早逝?又為什麼史書上有許多大奸大惡之徒為禍天下多年?
“若不是意外,難道她也著了什麼暗算麼?”蓁蓁跪在佛前,這本該靜心的小佛堂壓不住她的心亂如麻,“我本來以為佟佳氏是那幕後之人,可是如今竟然連她也……”
好容易尋到一點點的蛛絲馬跡,如今又要斷了麼?蓁蓁眼圈一紅死死地等著佛龕裡拈花微笑的觀音,惠妃也跪在一邊握住她的手,“彆灰心,若佟佳氏真是著了彆人的道,沒準抓到那人也能查出些關於綺佳的蛛絲馬跡來。她如今是傷心欲絕,等她回過神來也必定是要追查自己這胎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有了佟家插手,這真凶也是在劫難逃了。”
屋子裡一時靜了下來,兩人都在反複思量這整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仁孝皇後、僖嬪,再到皇貴妃佟佳氏,若真是同一個人所為,那隻有國朝第一家貴戚的鈕祜祿氏能做到了。
蓁蓁絕不相信綺佳會做這件事,而國公爺法喀在仁孝皇後去世的時候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這人既無智謀有無膽識是絕無可能的,剩下就隻有綺佳的生母,鈕祜祿家那位急功近利的太福晉了。
可是她區區一個外命婦,真能攪動起如此驚濤駭浪麼?她要真有如此手腕又為何不能守住自己的親生女兒的性命?
····
蓁蓁同惠妃在永和宮裡想著這一個個難解的迷的時候,承乾宮的東次間裡,佟佳氏麵若死灰地躺在床上,手裡緊緊地攥著一件小孩的肚兜。她生產時極為不順痛了一天一夜,下腹直到此時還不時地陣陣抽痛,可再痛也沒有她的心痛。她的小格格啊,她的小女兒,本該是這宮裡最尊貴的公主,本該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為什麼偏偏……偏偏竟從娘胎裡帶出了這樣的病來!
佟佳氏蜷起了身子用肚兜掩了麵。她大口大口地喘氣,眼淚止也止不住一下就把肚兜打濕了卻是連一點哭聲都沒,每當那哭泣之聲想衝破喉嚨時她不得不死死地咬著唇,把那唇都要咬爛了,咬出血來了。
劉嬤嬤見皇貴妃渾身都在顫抖卻是一聲不吭,心裡疼得和刀割似的。“主子您彆這樣,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沒什麼事過不去的。”
佟佳氏撲到她懷裡聲嘶力竭地問:“嬤嬤,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按著三妹的說法不是一切都會好好的麼?我順順利利地就懷上了,這十個月來都平平安安的,太醫每次來請平安脈的時候不也都說好好的麼,還說看脈象怎麼都是個阿哥,為何,為何最後不但是個公主,還生下來……生下來就沒有……”
她一想到那個字眼心裡又是痛苦又是羞愧真真恨不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隻要夢醒了就什麼都沒發生過,她沒有生過什麼畸胎,她生的是個健健康康的皇子——不,哪怕她沒有生過也比如今這場景好一千一萬倍。
如今該怎麼辦?太皇太後、皇上要是知道了該如何看她,宮裡那些女人們又會如何看她!
劉嬤嬤的淚也是止也止不住,“不是您的錯,是小阿哥沒福分投生做您的兒子,不是你的錯,咱們皇貴妃娘娘是這世上最有福氣的人了,是小阿哥沒福,是他的錯。”她緊緊摟著佟佳氏一下下地撫著她的背。
承乾宮的人這幾天裡都陪著皇貴妃經曆了一番從喜到驚再到憂的煎熬,皇貴妃如今整個人都癱了萬事都不理,也隻有劉嬤嬤強打起精神打點,所以這會兒也就她一個人在內廂裡陪著皇貴妃。屋外的宮女見屋裡似乎安靜了些才怯生生道:“主子,謝媽媽和四阿哥來了。”
佟佳氏身體抖了抖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