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時候你也沒少撓我吧?我這渾身上下你哪沒下過狠手?”明珠這個懼內的憶及往事都忍不住老淚縱橫——夫人家教嚴,哭呐。
覺羅氏一叉腰抬著嗓門叱道:“明老賊,你又皮癢了是不是?”
明珠不顧覺羅氏瞪著他的眼神,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這雙他從十五歲時就握到現在的手。
“我吧就老覺得咱們家樣樣都好,就是缺個貼心的小閨女,你看看這還有沒有機會圓為夫這個念想了?嗯?”
覺羅氏臉上一紅,用力抽了抽發現沒能抽開手,明珠眼底的笑意反倒是更加深了。
“多大歲數了儘說胡話,咱們家裡可是有三個兒子,如今雖然隻有容若娶了媳婦,往後等揆敘和揆芳成親了家裡就有三個媳婦了,你要喜歡閨女多疼疼媳婦就成了,權當把媳婦當女兒養吧。”
明珠還未開口,隔壁院子裡突然炸起一聲驚天動地的聲響,“姓納蘭的我告訴你,我們老官家也不是個慫的,想讓你欺負就欺負!”
明珠聽了這句鬆開手無奈地歎了口氣,“若是兒媳婦真是個值得人疼的,我又何苦不把她當親閨女疼呢?沒得做這些舍近求遠的事。”
覺羅氏剛想說話,長子納蘭容若突然捂著腦袋衝了進來,“阿瑪,額娘,我先上你們這來躲躲。”
明珠對著兒子的時候立馬是板起一張臉露出一家之主的威嚴,“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你同那官氏是怎麼過日子的,你這樣要我如何安心讓你往後來當起這個家?俗話說齊家治國平天下,你連自己的家裡都不得安生,又怎麼替皇上效力建不世之功?”
容若素來性情溫和,父親教訓他的時候從來不吭聲,隻低著頭默默地聽著。覺羅氏到底心疼兒子多些,捧著他的臉查看他的傷處。
“這兒怎麼有一處淤青?”她輕輕碰了碰,心疼地問,“疼不疼?”
容若瞧著母親搖了搖頭。“沒事,已經不疼,是她拿這硯台砸的,沒砸正了,擦著一點。”
覺羅氏朝他懷裡看,剛他進門的時候看他捂著胸口她還覺得奇怪呢,原來是懷裡揣了一方硯台。
“這官氏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能拿這硯台砸人,萬一砸中了豈不是要頭破血流了?”
覺羅氏平素不是個愛摻和兒子媳婦房裡事的人,雖然容若同官氏感情一直不穆,她也從來不覺得是媳婦一個人的問題,反而時常相勸容若要多同官氏說說話,彼此坦誠相待。今兒瞧見容若額頭上這塊淤青倒頭一次有些發怒了。
容若無奈地歎著氣道:“平日裡額娘勸我說她才嫁進我們家不久讓我多讓讓她,我都聽進去了也都照做了。我也不知道她今天又怎麼了,突然說我整日裡寧願對著這硯台也不願意對著她,抓起這硯台就要往外頭的水池裡扔,要不是我救得快,這硯台就碎了。這可是東坡居士題過詞的硯台啊!”
覺羅氏一聽大體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說來她這兒子樣樣都好,模樣好,文采好,脾氣性子也好,就是有那麼一點點的癡。若是遇上這誌同道合的,那便是琴瑟和諧日子能過得像神仙眷侶一樣,反之則是對牛彈琴,味如嚼蠟。
“你今晚彆回去了,先睡我們院子裡吧,我去同你媳婦說兩句話。”
納蘭容若一聽是如蒙大赦,彆說今晚了他巴不得從此就搬到父母的院子裡住,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丟臉的。
覺羅氏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心思。“我說的是今晚,明兒你就得住回自己院子裡去!”
容若歎了口氣,向母親做一長揖,“那就勞煩額娘了。”
明珠家的後院分為三部分,最北的院子裡住著的是明珠夫婦,西跨院住的是尚未娶親的揆敘和揆芳,東跨院裡則住著長子容若一家。
覺羅氏走進東跨院的主屋,屋子裡是一片狼藉,紙筆書冊散落了一地,瞧這慘狀就能想象到先前發生了些什麼。容若的繼夫人官氏呆呆地站在屋子裡,兩眼空空洞洞的。她瞧見覺羅氏突然雙腿一曲重重地跪在地上,扯著她的衣服下擺“嗚嗚”地就哭了起來。
“額娘,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希望……希望相公多同我說說話呀。”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覺羅氏先前想好的一些責備的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了。
“彆哭了,你起來吧。”覺羅氏扶起哭得梨花帶淚的兒媳婦,看著她又忍不住歎氣。“我知道你是一心一意對容若的,可我也早就對你說過,夫妻之道是要心意相通,一個人一心一意是沒有用的。”
官氏低著頭,死死絞著手裡的帕子,她聽覺羅氏這樣說,“唰”地抬起了滿是淚痕的臉。
“額娘,我努力了,我試著去了解相公喜歡吃什麼,還給親手給他做衣裳,這些都是為了能同他心意相通啊。”
覺羅氏聽著無奈地搖頭。“容若想吃什麼要穿什麼樣的衣服自有府裡的下人會去做,他真正喜歡的,想要的又哪是這些身外之物?”
官氏一聽委屈地伏案大哭了起來。
“可是吟詩作對我不會啊,除了這些我還能做什麼,我還能做什麼啊!”
其實覺羅氏也不是不懂官氏內心的苦悶,她頭一個媳婦盧氏是漢軍旗出身的原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出身書香世家,同容若成婚後兩人是琴瑟和鳴,心意相通。那幾年裡小兩口過得像神仙眷侶似的,他們夫妻兩看著也為兒子高興。可大概真是紅顏薄命吧,盧氏突然間就撒手人寰。
這官氏出身瓜爾佳氏是費英東的曾孫女,出身好模樣好,偏偏就是個目不識丁的,莫說吟詩作對了,連漢字都不識一個,容若對著她自然是無話可說了。
覺羅氏默默地心底歎了口氣:這人啊,最是經不起比的。
她越想越覺得頭疼,隻能摟著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媳歎氣。
蓁蓁出發的早,兩個孩子還未到南苑已經在馬車裡連番打起哈欠昏昏欲睡,於是剛到南苑她便讓保母帶兩個孩子前去歇息。
她則去了皇帝此行挑的行宮——蔭榆書屋,即使是在數九寒天裡此處依然環繞著千杆翠竹,陽光透過翠綠照進小院中獨得雅趣。
五開的小樓不像皇帝彆的寢宮一般設有寶座,而是在中廳擺了一方棋盤,等蓁蓁入內的時候高德昂正在指揮太監們重新布置。
“許久不見高公公了。”蓁蓁點頭與高德昂打了個招呼,高德昂也是宮中老人,近來顧問行高升敬事房總管,他也得了一些宮中采辦的差事能撈些油水,已經久不見他到六宮活動。
高德昂甩袖打千,“請德主子安,奴才一直惦記著德主子呢,裡頭有上好的碧螺春泡著,請主子先去歇息。”
蓁蓁素來不喜歡高德昂那幅諂媚的嘴臉,也不和他多話隻給秋華使了個眼色讓她打賞,秋華從懷裡掏出幾錠銀子便打發了他們走。蓁蓁走進內間靠近火盆暖著手說:“我以前倒不知道南苑還有這麼一處好地方。”
“是啊,奴才也是第一回來。”
蓁蓁一笑,“咱們萬歲爺也學會藏私了。”她走到內間的書架前隨意翻動,這裡放的倒不像昭仁殿那般都是些古籍善本,反而以話本詩詞居多。
她閒坐在書架旁的躺椅上翻看這些書,秋華知道她一旦浸在書中就不愛搭理人,就去一旁給她準備果子和茶水。
秋華正端著一盤棗子想進屋,突見蓁蓁像甩什麼臟東西一樣地將一本沒有封皮的書扔在地上,還罵了一句:“登徒子!”
“這是怎麼了?”秋華放下手中的東西,彎腰想去撿起。
“彆動它。”蓁蓁急赤白臉地喊住她,“彆動它,讓它躺那兒去。”
秋華不明所以一頭霧水地問:“這是怎麼了?皇上的書您不能隨便扔啊,這不合規矩。”
“你出去。”蓁蓁紅著臉轉過身指著門吼道,“快出去,不許問。”
蓁蓁待秋華向來親近甚少有這般疾聲厲色之時,秋華心中奇怪卻還是退了出去。她從門縫中看去,隻見蓁蓁自己捧著臉似是極為羞恥,一邊又猶豫轉身想撿起那書,可手剛要碰見就如受了驚嚇跳了回去。
這麼循環往複好幾遍後,皇帝騎著馬終於進了院,一聽得馬蹄聲蓁蓁就躺在了躺椅上還拿了一張帕子遮住臉。
皇帝還圍著那圈火紅的風毛,他是男子中少有的偏白膚色,通紅的風毛襯得他威嚴的臉龐今日透出幾分柔和。他快步走向內裡問:“德妃呢?怎麼不出來迎朕?”
秋華回道:“主子在裡頭看書,似乎哪不對,把奴才們都轟出來了。”
皇帝一挑眉推門走進去問:“把朕給弄破相了也不出來認錯,今日害朕被徐元夢那個書呆子噎得都說不出話來,那些個老狐狸今日回去肯定和家裡夫人說朕是個登徒子,在後宮瞎浪蕩不顧顏麵。”
皇帝還沒嚷嚷完,蓁蓁就刷得掀開自己蓋在臉上的帕子,衝皇帝嚷道:“臣妾看您就是那個登徒子!”
皇帝眨巴眨巴眼睛愣住了,怎麼了?又怎麼了?哪裡惹她了?
他心中一連三問卻找不到答案,往前一動腳倒踢到了一本書,他彎腰撿起翻開一看就明白了。立馬換上調笑的嘴臉撲去按住尖叫著要躲開的蓁蓁:“朕就藏著等這幾日給你看呢,你倒先發現了。”
“我……”蓁蓁覺得羞恥難當,捂著臉恨不得哭出來,“您把我當什麼了?我不看,拿走!”
皇帝從後環著她給她翻開書指道:“就朕和你看怕什麼呀,隻要你這回不把朕再咬破相沒人知道。”
“我就該給您咬到不能動,您就知道好歹了!”
她口不擇言,皇帝的眼神卻更加曖昧,“咬壞了你能舍得?咬壞了誰伺候你高興?朕也知道沒什麼好看的,裡頭這些就說的好聽,那些個倒插花的你不也會,朕可是極喜歡你那樣的。”
“混蛋!”蓁蓁都顧不上君臣之彆了,渾身發抖搶了書就要往皇帝腦袋上砸,“你再說一句我死也不理你了。”
皇帝一手抓住她兩個手腕,舔了舔嘴唇另一手笑著將她倒按在躺椅上,“卿卿知不知道這躺椅放在這邊是乾什麼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