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放下手裡端著的茶盅,輕描淡寫般地問了一句:“那四阿哥呢?”
梁九功道:“皇上說四阿哥如今剛跟著完顏師傅啟蒙,這一走兩個月回來怕是就全忘了,還是讓四阿哥留在宮裡繼續跟著完顏師傅讀書。德主子不在,四阿哥的事就勞皇貴妃娘娘多操心了。”
佟佳氏淡淡一笑。“這個自然,請皇上放心。”
“那奴才這就回去複命了。”
梁九功打了個千倒退著走了出去。
等他一走,劉氏忍不住說:“這德妃真是好手腕,竟然哄得皇上……”
“噯。”佟佳氏撇頭看了劉氏一眼,攔住了她後頭的話。“皇上出巡在外身邊總要有個知冷熱的人跟著,德妃平素服侍皇上最多,有她跟著照顧皇上起居也方便。”
劉氏一聽立馬改口道:“娘娘最是心善大度,翊坤宮那位要是知道了,這會兒可不定得氣得砸東西呢。”
佟佳氏眼皮子掀了掀,甚為不在意。“隨她去吧,她如今忙著藏自己的尾巴呢,一時半會兒地不敢去惹德妃。”
劉氏遞了一杯新沏的熱茶給她,佟佳氏端在手裡喝了一口,忽得幽幽說了一句:“這該走的人都走了,該做的事才能做呢……”
……
要說這翊坤宮的宜妃雖然不及蓁蓁受寵卻不是個懂得韜光養晦的性子,平素什麼事都要同蓁蓁爭一爭的。這次皇帝南巡隻帶了蓁蓁一個人,若放往常宜妃怎麼也要去皇帝那求一求的,奇怪的是這回她是一反常態,整個翊坤宮都靜悄悄的。
後宮裡的人正伸長脖子等著看笑話呢,沒幾天突然傳出消息,原來宜妃有身孕了。她約莫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去求了也沒用,所以難得安靜了一回。
蓁蓁卻始終記掛著先前惠妃同她說的事,臨出發前一日她還不忘同惠妃說起此事來。
惠妃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說:“你就放寬了心吧,我已經讓人去打聽了。”
蓁蓁道:“宜妃肯定是有心事,太醫院那透出來的口風說她這些日子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得,總是精神懨懨。一點都沒因為有喜而高興,實在是不像她。”
惠妃道:“有心事才好,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若真做了什麼要查總能查到的,你放心,既然知道這裡頭有事,我非把它揪出來不可,我倒要瞧瞧咱們宜妃娘娘的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蓁蓁道:“還有一事,阿寶在太後那我沒什麼不放心的,胤禛倒要勞煩姐姐照看一二。”
惠妃揶揄她說:“喲,咱們四阿哥不是有皇貴妃這個養母在麼,你還勞煩我做什麼,我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麼。”
蓁蓁笑著推了惠妃一把。“就你最壞了,明知道我什麼意思非還要拿我開玩笑。佟佳氏懷著什麼心思你還不知道麼?我昨兒去給她請安,她端著一身的淡然平和隻囑咐我小心伺候皇上,彆的一句都沒說。我瞧著她就渾身不自在。”
惠妃道:“好好,我知道啦。你就放寬心去吧。”惠妃說到這突然歎了口氣。“其實莫說你放心不下,其實我也放心不下呢。”
蓁蓁問她:“怎麼?姐姐也有心事?”
惠妃歎著氣點點頭:“前幾日嬸母進宮來瞧我,說容若和他媳婦官氏如今是一天一小鬨,三天一大鬨的,她勸容若這回主動請纓跟著皇上去南巡,兩口子也能冷靜冷靜。”
蓁蓁一聽就奇了。“容侍衛這麼好的性子也能和人吵起來?”
惠妃道:“我那傻弟弟是不會吵架的人,可他越是不吵這官氏就益發鬨得厲害,我納蘭家也不知是倒了什麼黴了,娶了這麼個女人進門。”
要說這夫妻兩到底為什麼不和那是誰也說不清楚的家務事。惠妃是納蘭家的人抱怨一句也就算了,蓁蓁卻自覺沒什麼評價的份,故也就是靜靜地在旁聽著。兩人正說著話呢,胤禛像小炮彈一樣衝了進來,一頭栽進了蓁蓁懷裡。
蓁蓁捧著他臉說:“從完顏師傅那回來了?”
胤禛把臉埋在她懷裡點點頭。
蓁蓁看他不說話,摟著他問:“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麼?還是哪受了氣了?”
胤禛過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額娘你同皇阿瑪去南邊要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他軟糯又委屈的聲音讓蓁蓁心裡一陣不舍,當下就說:“禛兒要是舍不得額娘,額娘就不去了。額娘留在宮裡陪你。”
“又胡說。”惠妃剜了她一眼,把四阿哥從她懷裡扯到自己跟前。
胤禛垂著腦袋,悶悶不樂地喊了一句:“給惠母妃請安。”
惠妃牽起他的手道:“你額娘連頭帶尾也就去不到兩個月的功夫,眨眼就回來了。對了,大阿哥說過幾日他想去南苑騎馬,皇上已經準了,我讓他帶你一起去吧。”
一聽說可以去南苑玩胤禛馬上抬起頭,精神抖擻地問:“真的?那我可以把大阿哥送我的小狗也帶去麼?”
惠妃笑著說:“可以,自然是可以的,你想帶什麼都行。”
“太好了,太好了。”
胤禛開心地拍起了手。蓁蓁瞧著兒子雨過天晴的臉,暗暗給了惠妃一個感激的眼神。
九月十五的一早,京城連下了十來天的雨總算是歇了口氣,六阿哥長這麼大頭一次要和額娘出遠門,之前已經是興奮得一夜無眠。才坐上車駕就掀開簾子指著外頭衝蓁蓁嚷嚷:“額娘,雨過天晴!”
“知道你最近書聽得多。”蓁蓁一把把簾子放下,猛地將六阿哥拉回懷裡,“小祖宗你可安生點,彆蹦躂了,惹了你皇阿瑪不高興把你送回惠姨那裡。”
六阿哥不服氣地揮了揮小拳頭:“才不會呢,皇阿瑪從來不和我生氣,皇阿瑪最喜歡我了。”
蓁蓁翻了翻白眼,心想自己這兒子真是被皇帝慣壞了,什麼話都敢說亂說,她板著臉訓起了六阿哥:“胡說,你能比過你太子哥哥?”
“那除了太子哥哥就最喜歡我了!”
蓁蓁搖搖頭:“還有你大哥哥呢?”
“大哥哥說他最喜歡我和八弟了,肯定不和我搶!”六阿哥插著腰奶聲奶氣地爭辯著,蓁蓁伸手彈了下他的腦殼。
“出了這東華門你再亂說話,額娘真要把你嘴用布堵起來了。”
六阿哥揉了揉被自己額娘彈紅的小腦門細聲抱怨著:“額娘,真凶。”
蓁蓁見他不服氣不聽話還要訓他,卻聽得外邊想起一陣陣嘈雜之聲。
“翟琳,你這是搬什麼呢?大箱子小箱子一車車的,搬家呢?”
話說得極沒規矩,蓁蓁正疑惑誰敢如此放肆,就聽到翟琳疊聲問候:“擾著恭王爺了,王爺稍安,這都是皇上出行必備的,皇上已經說了這回是考察河工,讓奴才們減了又減,比起上回北巡……”
“嘁。”翟琳還未及說完,恭王這諷刺之聲就響得蓁蓁隔著簾子都覺得刺耳,隻聽這位京中知名的風流王爺大聲嚷嚷著,“咱們去的是南邊,又不是什麼邊塞苦寒之地,內務府帶點銀子去買不就行了,應有儘有。”
秋華和蓁蓁交換了個神色,皆是無奈,南巡的事定下之時皇帝本說要裕王恭王共同在京值守,為的一個是太子年幼,皇帝不在京,京中不能沒有位份尊貴又體貼聖上的親王鎮守,另一個是太皇太後年事已高需要有親近之人隨時照看。前一樁安王、康王幾位還能搭手,後一項除了裕王恭王外便再無人可勝任。
裕王是一貫地既明事理識大體體貼聖意,又恭順謙和孝敬兩宮,隻是這恭王一聽出巡往南邊去卻和他半點不沾就急壞了,立馬上乾清宮癡纏了半日,奈何皇帝油鹽不進,說什麼都不想帶這倒黴弟弟礙眼。見皇帝把道堵得嚴嚴實實,恭王轉身又去了慈寧宮撒癡撒嬌。
恭王天性爛漫、心地率直,雖說經常有些不著調,可論哄老祖母高興,討老祖母歡心,一本正經的皇帝和裕王從小便是拍馬也趕不上。更何況太皇太後也從來沒存要讓他治國□□的心,尤其是隆僖沒了以後,對恭王這僅剩的小孫子,太皇太後都是怎麼慣怎麼來。
據說那日恭王入了慈寧宮給老太太白話了一下午的傳奇演義,知道老太太從來不喜歡什麼列女傳,隻愛聽像紅佛女、花木蘭這樣的巾幗故事,恭王便把前朝秦淮八豔的故事添油加醋給老太太當閒話聽。吃準老太太最愛剛烈女子,恭王將嫁給貳臣錢謙益的柳如是說得是既聰慧靈敏又高潔慷慨,左右連著蘇麻喇姑聽見恭王噴著唾沫星子說柳如是要為前明殉國都緊張不已,隻有老太太聽得拉著孫子長歎說這女子可歌可泣,雖不心向我大清卻令人敬佩,其夫這種懦夫除了一身酸腐一屋銅臭哪配得上這樣的有氣節的人,要前明各個都是這般靈魂,怕是大清入關易守關難啊。
恭王一聽老太太這般感慨,差點沒落下淚來,順勢就向祖母哀求讓他去江南開開眼界。太皇太後不解說這前明舊人怕早就入了黃土,去了也怕是撲空,誰知恭王早有準備,言八豔裡有個寇白門至今還在秦淮河畔開張。太皇太後雖然故事聽得高興,可聽見恭王要入煙花柳巷嚇得連連擺頭,恭王說自個兒隻是仰慕俠女,再說前朝老妓早就是花甲之年,除了說說故事唱個曲兒還能乾什麼。又誇自己的老祖母曆經四朝,多少次臨危不亂,也是俠女,他隻是想瞧瞧世上是否真有除了自個兒老祖母外還有一身俠氣的女子。
太皇太後被恭王磨得沒辦法終究是點了頭允了他一腔熱血,隻是要他發誓不能越軌,另拉著他讓他回京再給自個兒說故事解悶,最好還能多帶點新奇玩意兒。在太皇太後眼裡,皇帝雖孝順有加,敬獻上貢名貴之物堆積如山,可細巧新奇還是得恭王來挑。
此事是蘇麻喇姑奉慈寧宮懿旨直接傳話於內務府,皇帝作為那個最後知道的人被氣得七竅冒煙,磋磨了顧問行又去內務府傳旨不許給恭王準備行囊,所有事宜都讓王府自己打點。可惜得了出宮懿旨的恭王才不在乎這點子事兒,反倒是還沒踏出東華門先嫌棄□□帝行囊累贅了。
翟琳正哈著腰琢磨著怎麼趕緊把恭王爺這尊佛爺打發了,就聽見容若侍衛的請安聲在後頭響起,心中就給容若侍衛豎了個大拇指。納蘭容若給翟琳使了個眼色,翟琳識趣地退到一邊又拉扯了幾個小太監趕緊把馬車拴上繩子。
納蘭容若在馬上向恭王爺一拱手問道:“王爺這回備了多少銀子。”
恭王和容若也頗有交情,恭王自認京中風流是第一,不過詩詞歌賦麼,他卻打心底地服氣容若這小子。就為這個,碰到彆的侍衛來請安行禮恭王這懶散人連眼皮子也不願意抬一下,而容若行禮他是很願意多說上幾句看,甚至多打趣幾句。
“不夠還不是有你嗎?知道你要去,我也就沒去抄福晉們的陪嫁底子了。”
恭王和容若相視一笑,容若回首瞧了一眼見車馬都已準備妥當隻等著皇帝從慈寧宮辭行畢了起駕,想著還有那麼一刻鐘又和恭王攀談了起來:“倒是不知諫亭如何了,他回去也有大半年了。”
“啊呀。”恭王一聽拍了拍腦殘,“正是呢!金陵城裡也就數江寧織造府油水最厚了。”
容若麵色一滯,恭王瞧他那樣笑得更開懷了,拍了拍他肩道:“和你逗趣呢,瞧把你緊張的。”
容若訕訕道:“您老玩笑越來越沒邊了。”
“京中時日漫長,不找點樂子打發打發辰光不要憋出病來嗎?”恭王拿眼上下瞧著容若問,“倒是你好久都沒替皇上出門辦過差了,這回出來那位沒什麼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