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 133 章(2 / 2)

皇帝在一旁歎氣道:“胤祚你怎麼記住這個了?”

“皇阿瑪對容侍衛說:‘容若啊,這闕不應景,倒應心,你就此算了吧’。”胤祚不滿地嘟起小嘴抱怨道,“定是這樣,容侍衛竟然起了窘迫之色,沒有再作詩!皇阿瑪壞,就因為皇阿瑪那日容侍衛都沒做出好詩來。”

“瞎說話,小孩子不懂事。”胤祚童言無忌,蓁蓁卻是頭疼也不知皇帝這幾日怎麼縱他了,竟讓這孩子這般口無遮攔。

蓁蓁瞧皇帝神色卻不是這麼回事,但似不想多說,胤祚小孩心性不一會兒又扯起高郵湖上的魚蟹,清河處的禾稻,足絮叨了有小半個時辰才麵有疲色。

蓁蓁才讓人帶他去安置,皇帝就扯了她衣角,害她一個踉蹌跌在人懷裡。

“讓他們去備的一點沒錯,剛進院子還以為伯虎秋風紈扇重生了呢。”

“好看?”蓁蓁扶著微散的發簪笑問。

“玉人倚欄,楚腰纖纖。”

蓁蓁輕捶了皇帝胸口一下從他懷裡掙了開抱怨:“沒個正經。”

皇帝捏了下她耳垂笑:“朕可不是容若,隻滿心滿意飛奔尋娘子。”

蓁蓁不解,皇帝想起這事就覺得好笑,又想不嘴碎,可怎麼也按耐不住與她分說:“容若那個繼妻悍妒在家同他一天一小鬨三天一大鬨的,把他逼得都跑父母院子裡去住了。這回到江南也不知哪個好事的聽說了後給他尋了個解語花,烏程才女郎情妾意,容若不知怎麼竟然還真看中了。不過明珠好像就不大樂意,怕回京他夫人和容若的夫人都要尋麻煩,容若這才說了那句風約住。”

“皇上勸他算了,怕是碰了軟釘子了吧?”蓁蓁貼在皇帝身邊替他揉肩問,“我聽著怎麼像是逢場作戲呢,容侍衛才情無雙,在江南與佳人賦詩對唱就是尋樂子,皇上也是多慮了吧。”

“多慮?”皇帝說著悶笑,“那是你不懂咱們這位大才子,他是性情中人,不動情則罷,一動情那就是刻骨銘心。朕瞧著不像是逢場作戲。哎,就怕容若一往情深一廂情願,到頭來是有緣無分一拍兩散。就算明珠不管他,明珠夫人隻怕是不會這麼輕易就答應的。”

“這樣?”明相夫人剛毅,蓁蓁從惠妃處是有耳聞,本以為不過是仗明珠權勢滔天的底氣,沒想竟然還能越過明珠去。“若容侍衛真是真心真意,皇上也不幫幫他?”

皇帝一挑眉,“幫?算了算了,清官難斷家務事,朕也管不了。”

蓁蓁聽皇帝這樣說倒是對那女子好奇了起來,皇帝看她走了神抓住她心不在焉給他揉肩的手說:“想什麼呢?”

蓁蓁懶懶地道: “臣妾在想那位姑娘。。”

“想她做什麼。”皇帝道,“愛妃在姑蘇尋了什麼好了?可願給君賞玩一把?”

蓁蓁遂把百花圖與明家墨寶都展與皇帝,又請皇帝品鑒了留給阿哥們的端硯,皇帝興之所至提了“偲偲”並“怡怡”讓回京刻在硯台上。

等提罷,皇帝端詳了蓁蓁新購得湖筆問:“卿這就沒了?夠儉省啊。”

蓁蓁得皇帝打趣,偏想起那件頂不高興的事了:“直北關山金鼓振,征西車馬羽書馳。您不是格外中意嗎?”

“杜甫秋興八首作於安史之亂後,警醒得失,不敢忘懷。”皇帝見蓁蓁麵露不屑,很是奇怪,“杜少陵招你惹你了?這般忿忿?”

“不是,那日知道有一副趙子昂書秋興八首真跡,卻連麵都沒見上就歸了彆人。”蓁蓁不屑之意加深,輕聲道,“其實也不是什麼事,不過就是被梁大學士買走了。”

“梁清標?”皇帝一聽先是不悅,但一瞬就成了說出口的笑談:“朕還以為什麼事呢,他買合適,回頭你尋彆人的也成,實在不行朕給你寫一幅,十幅也行。”

蓁蓁見皇帝麵色一暗一明又隨意許她字幅,就知道皇帝與她心意相通,想到一處去了,於是更膽大了討:“等到了江寧,臣妾再多多奢靡些,不做出些朱門酒肉臭的,堅決不北歸。”

“隨你。”皇帝攬了人進懷,笑啄其麵,一時兩人嬉笑玩樂,後皇帝又特讓蘇州織造傳了三班來唱昆曲,燈火通明,唱了二十出才肯回去歇息。

······

咿呀輕拍,芬蘭有香,寸草還報,舊事如天遠。

“常二爺這邊請。”一雙髻小兒引著恭親王常寧穿過天井,跨入一間幽暗的內室,便轉身離開並帶上了門。這回他花了千金才叩開了這位號稱是“寇白門”的老婦在秦淮河岸的門,可他也有數這人估計是掛羊頭賣狗肉——貨不對板的。

常寧在這間雅室中上下左右瞧了一瞧,正中一間的東邊裝貼著一幅芙蓉爭豔,西邊卻是一幅枯荷殘陽,居中放有螺鈿長桌配交椅兩把,長桌上博山爐透出一股濃鬱的丹桂香,香爐旁隨意擱著一柄竹簫,西間應是起居,東間珠簾後儼然是一間琴室。

常寧透過珠簾正想細瞧是七弦還不知是五弦的時候,一老婦人從西間款款走出:“公子千金叩門為何而來?”

常寧拱手見禮:“見過白門先生。”

老婦身著立領青衫,鬢發間隻有一支桃木簪子,受禮儀後並不答話,繞常寧一圈後才道:“見過了。”

常寧一愣,肅然再拱手:“願聞女俠一曲即可。”

老婦當即撥開珠簾入琴室,也不彈琴,取過牆上掛的琵琶,抬手撥琴。一弦一柱,聲聲哀婉,常寧聽著眉頭卻皺了起來。一曲作罷,老婦將琵琶重掛回牆上,正色坐在琴室內的圈椅上,儼然是要送客的姿態。

“你……”常寧欲言又止,猶豫半晌問,“先生這曲可有名?”

裡麵的人不做聲,常寧又恭敬道:“先生不方便說?”

老婦有些嫌棄地說:“沒名沒姓,聽過就罷了,公子請便吧。”

老婦生硬的口氣卻激起了常寧的興趣,這恭王平時沒著沒落,恣意妄為慣了,有時候就愛一口逆流而上的味。老婦這般他彆說走了,還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拿起長桌的長簫吹了幾個音符,問:“先生可熟悉?”

常寧未經人同意便隨意拿人竹簫吹奏,原是極不雅的事情,簫不同於其他樂器不得主人首肯都是不借人的,如借了就和送了無異。照常老婦就算是花柳巷人,得這麼不講理的恩客也該勃然大怒,可此刻老婦卻有些發抖,強撐鎮定問:“公子何處學來。”

常寧淡定自若:“先生何時見得白門先生。”

“弘光元年,先生籌措萬金,我以曲助之,得蒙不棄,共歸揚州。先生於永曆十六年為張狂人輕薄,我為先生唾其麵,扶先生歸金陵。”

老婦一口氣像倒豆子一般倒出,末了長鬆一口氣,急急發問:“從未有人起疑,公子究竟何處學來!”言下大有逼問之意。

常寧仍舊不急不躁,起身躍過珠簾走入琴室,一直走到老婦眼前才說:“我曾觀過訪道五曲的曲譜,長生藥,采花心,敲爻歌,貴妃意。”

老婦怔怔,忽得起身作揖:“見過大人。”

“你怎知我是大人。”

“先朝崇禎帝田貴妃的曲譜深藏深宮,等閒人如何瞧得?”老婦說著雙目已含熱淚,“曲譜竟然逃過闖賊和蠻夷,至今尚存人間,幸哉!”

“我也是偶然在一角落裡尋得,倒的確是不能輕易找得的。”常寧麵有得色,“先生自前明宮中來吧?”

老婦狡黠,言辭閃爍:“公子自清廷來。”

“我既然能尋得曲譜,自然是了。”常寧自在坐於圈椅,問,“然後呢?先生不妨一猜。”

“清帝正在南巡,公子能出入宮廷尋得曲譜定是王公貴胄,幼年長於深宮,您不會是?”老婦被自個兒嚇了一跳。

正是驚疑不定之際,常寧噗嗤一笑:“他是正經人,才不會讓自己委身於此。”

老婦這才鬆了口氣,也笑說:“公子隨口就評價那位,應是親近之人,不知道該稱呼您為幾王爺?”

“通傳人不是說了麼,常二爺。”

“二爺好雅興,不想清廷蠻人也有這般才華興致。”

老婦一貶一褒,實有前明遺人的高傲在,常寧卻不在意反問:“先生隱居秦淮,打著白門先生的旗號應該是想隱姓埋名,為何還演奏這宮廷舊樂?如果為人知曉,恐怕……”

“四十餘年了,公子還是第一個聽出來的……”老婦訕訕一笑,“就是白門先生也不曾知曉,先生一聽便知,老朽知足,婉轉琴音不過是伯牙待子期,公子能解,縱使子期不來,也不枉費我四十年的苦練了。”

常寧見老婦越說越有愴然之感,小心翼翼問:“四十年,我願聽先生說說子期?”

老婦愕然,垂首哀歎:“恐為公子不恥。”

常寧更是好奇,再求:“先生何懼!”

老婦於是往外室取了長簫來與常寧伴著香煙嫋嫋,傾訴一段夾雜著國仇家恨的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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