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 134 章(2 / 2)

胤祚聽罷點點頭,額娘的手在他背上輕輕拍著,不一會兒他就尋周公說話去了。

見胤祚總算入睡,蓁蓁長舒一口氣,回自己屋中招來秋華重梳了一個牡丹頭,這發式還是曹李氏教給秋華的,說是蘇州地區最為流行。

將長發梳挽至頭頂,用絲帶係在發根,而後分出多股,分彆挽成發髻,兩鬢蓬鬆掩顴,發髻則整齊光潤。秋華又挑了一幅燒景泰藍的發簪,小米珠流蘇垂在額間,景泰藍的蓮花在黑發間點綴。這套頭麵乃是蘇州剛剛時興起來的樣式,不在貴而在奇,要的是京中還未見過,姑蘇富人搶用。

梳妝一畢蓁蓁便由翟琳帶著從小門上轎,翟琳已經打扮成尋常小廝模樣,幾個平日眼熟的一等侍衛此刻也打扮成了家生護院。一行人行至閶門大街的一處酒肆,皇帝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衫搖著扇子在二樓的雅間中看閶門大街上的熱鬨。

等蓁蓁進門他回頭一瞧就笑道:“可巧了,顏色都像。”

蓁蓁湊到他身邊看街上十裡繁華,人群接踵,叫賣不絕,歎道:“真是好有意思的煙火氣啊。”

“三藩平定後,南邊總算能安居樂業,百業昌盛了。”皇帝也由衷讚歎,他過去隻耳聞江南繁花似錦,卻不想百聞不如一見,真到了江南地界才能懂什麼是“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蓁蓁一皺眉趕緊攔住皇帝被杜甫詩句的興頭:“爺,杜少陵憶的可是開元盛世,您這兒剛贏了三藩,哪能用天寶之後的詩形容,不吉利不吉利。”

“有理。”皇帝轉身倒了一杯女兒紅,一飲而儘,“自罰一杯,謝娘子提醒。”

蓁蓁抿嘴笑了又探出身看閶門大街上人來人往,遠處是叫賣包子點心筒骨的,近處則是綢緞金銀店,小石板巷中還有流竄著的手藝人,或捏糖人或演雜耍,小孩子往往得了一串糖人便蹦跳著又去看雜耍,滿臉皆是喜氣。

皇帝湊近了攬住她說:“咱們出去走走。”他拉著她的手才走了兩步,回頭卻顯出焦慮之色,“不好,你這樣也太打眼了?”

“我怎麼了?外頭這樣的可多著了。”蓁蓁低頭打量了下全身的衣服首飾,雖然精巧但都是蘇州城內時興的,這月華裙、燒景泰藍花簪就這樓上一眼望出去就有不少婦人也這麼打扮。

“唉。”皇帝恨道,“外頭沒有長你這樣的。”

蓁蓁還就不理他了,她抬腳往外,將將打開門時回眸挑釁一笑,“爺,您還不來管著我點?”

皇帝哈哈大笑,上前拉了她手往外去。

出了酒肆,兩人就擠在了人群之中,蓁蓁小時候還曾經曆過前門的燈會,可皇帝卻是頭回瞧新鮮。翟琳忙前忙後將皇帝看中的物件一一買了交由侍衛拎著,正在結一本書的賬時,皇帝又瞧中了金銀店裡的一枚頂簪。

他拿起來比著蓁蓁的牡丹頭問:“好看嗎?”

這店家實在乖巧,在旁敲邊說:“這位老爺,我瞧您夫人戴這枚花簪再好不過了,景泰藍雖然奇趣,可這枚花簪乃是由金嵌寶的,我在這兒開店十餘年了還是第一回見如此貌美高貴的夫人。您要是不給多置辦點壓箱底的貨,可對不起您家夫人嘍。”

這店家誇起人來不著邊際,他自還嚷嚷著蓁蓁的臉先紅了,她小聲嘀咕著:“爺,家裡什麼沒有啊!”

店家一定就不高興了,“這位夫人,我看您家中也是富貴人,可要我說我賣的這枚祥雲桃花挑心簪就是這蘇州城裡也找不出第二枚,比我用的寶石大的,那金花拉的沒我好,金花能拉得和咱一樣的,稱重肯定也不及我。”

翟琳此時已經氣喘籲籲抱著剛剛買下的那本書趕了過來,見皇帝手裡握著一支金釵他二話不說就掏起了銀子問:“店家,多少銀子。”

“這枚花簪用金二兩再配上上頭的寶石花,我開您五十兩銀子不過分吧?”店家也是瞧出來了,眼前的爺帶著夫人前呼後擁定是富貴人家,價錢隻管他開。

皇帝一點頭,花簪已經插在蓁蓁的烏發之間,翟琳掏了一張足額票麵的銀票給店家後,他便拉著蓁蓁走了。

二位剛出門,翟琳又從懷裡掏了一方碎銀子扔給店家:“店主,算你會說話,拿著吧。”

翟琳淨身晚,除了沒胡子外聲音聽不出和普通人有什麼區彆,店家毫無懷疑接過銀子連聲道謝一邊還扯著嗓子叫道:“前頭爺可好走,和夫人早生貴子啊!”

“噗。”皇帝跨出門時差點被店家的話逗得被門框絆倒,蓁蓁趕緊扶著他嗔怪:“小心點,三十而立而已,怎麼腿腳都不利索了呀。”

皇帝抓著蓁蓁的手說:“貴子,貴子。貴子正在他屋裡睡著呢。”

“賣東西的總得討點口彩才能讓人多掏錢。”她扶著發間沉甸甸的花簪說,“您瞧他剛剛說了幾句好話,您不就高興地讓他做成一筆大買賣?”

皇帝替她稍稍整了下花簪,點點她鼻尖說:“爺能不知道家裡什麼都有?”

“那您還破費?這東西是好,可這樣式到了家裡也沒地方戴。”

皇帝拉著她往閶門大街儘頭的山塘水巷走去,一直到水岸邊時見到了候著的蘇州織造祁國臣。祁國臣身後是一條船,上有船夫兩名。

皇帝扶著蓁蓁上了船,侍衛和翟琳也跟著分站在船頭船尾。皇帝入了船艙坐定,打開艙內的竹窗吩咐道:“開船吧。”

船應聲就緩緩滑動,皇帝這才說:“朕讓人在西山腳下相看了一處園子,原是前明李氏的清華園,現如今雖已破敗不堪,可好在這園子水麵極大,收拾好了定有意思。這回在南邊你要有看中的園景,回去了儘可說出來讓人去辦。等園子造好,你說有沒有地方戴?”

“園子?”蓁蓁雖然曾聽皇帝提起過此事,可她隻以為他是戲言,沒想原來連地已相看妥當。

“宮中不是四方天,高牆困,連植一株草木也要花費許久嗎?”這話原是蓁蓁抱怨的,皇帝記得倒是牢,蓁蓁笑了起來,河岸上的燈映在她嬌柔婉約的臉上忽明忽暗不可方物。

“有了園子,能躲得的時候更多些,朕把湖心最好的島留給你,若是不想見人,就把島上的小橋給收了,這樣連那隻大黃貓也竄不進去。”

皇帝伸手攬過她肩靠在船窗看景,山塘水巷直通虎丘,沿河皆是富貴人家的宅院或宗祠,今日家家點燈,人人走街串巷。船再往前一刻便能遠遠瞧見虎丘,這昔日吳王闔閭藏劍之所今日沿著山脊都點滿了花燈,風吹燈搖,照出姑蘇的十裡繁華富貴,錦繡山河。

眼前的虎丘,從吳王闔閭鑄劍時的肅殺到今日佛香縈繞的柔和,千年歲月流淌,不變的怕隻有花燈映照的山路。闔閭也罷,皇帝也罷,都隻是虎丘一時的主人,一時的過客,他們能造就它的繁華,但帶不走它的美。

船穿過水麵橫跨的月橋,對麵另有一艘船與他們的船狹路相逢,船家互喊著號子,靈巧地躲避著,隻有船舷些許碰撞發出木板敲擊的悶響。就在船穿出橋洞的一瞬,虎丘上綻出了第一朵煙花。

接著,便是十裡山塘花千樹,花炮盒子粉綸揮霍,聲震如雷,天燦如白晝。

岸上家家戶戶都湧到了街上,上至八十老嫗下至黃口小兒無不雀躍歡呼讚歎是康熙盛世。蓁蓁也在船上拉著皇帝喜笑顏開,在煙火最盛,萬花同開時,皇帝突然攬過她吻了上去。

蓁蓁先是愣住,隨後展顏,兩人躲在船艙的晦暗中纏綿悱惻,世間的喧鬨顯得遙遠而不可及。船艙中隻有彼此,眼中隻有彼此,心中此刻也隻有彼此。

待花火燃儘,皇帝才放開了她。蓁蓁低頭擦拭著嘴角說:“還好沒點燈。”

“點了又如何?”皇帝抱她在懷裡一邊問外頭的侍衛,“還有多久到虎丘?”

“回主子,還有一裡水路。”

蓁蓁拉著皇帝說:“您昨兒去虎丘可覺得妾說的對?是不是熱鬨非凡又梵音環繞?”

皇帝點頭卻氣結,“昨天朕在虎丘本來逛得好好的,正派人給蘇州的百姓撒賞錢呢,就有來人報說終於找到常寧那個孽畜了。”

“爺,這罵的讓人聽見多不好。”

皇帝想起來還氣得不行:“罵的就是他,等朕到江寧見了他還得打他板子,你可知道他乾了什麼?他竟然買了個秦淮老妓,說是寇白門要帶回京城替人養老。”

“寇白門?”蓁蓁覺得頭都暈了,“秦淮八豔都多久前了,我還以為早就都香消玉殞了。”

“瞎混呢麼!他鬨得非說是,這個小瘋子,從小就瘋,就不省心,都給老祖宗、皇額娘慣的沒邊了。”

皇帝一人抱怨著,蓁蓁突然道:“不知道俠女寇白門是什麼樣子……”

說著她突然苦笑一下搖頭,心想早就是六旬老嫗了,還能是什麼樣子,紅顏遲暮的樣子是最見不得人的。她這一苦笑,落進皇帝眼裡卻彆有滋味,他突然說:“蓁蓁多笑笑吧。””

蓁蓁奇怪:“臣妾這不是笑著呢嗎?”

皇帝牽過蓁蓁的手掌攤開,吻了吻她掌心的紋路又將自個兒的臉擱在她掌中,喃喃道:“朕知道你有不順心不如意的,可有你不能和朕說嗎?你生氣也好,發火也行,隻彆笑得那樣虛情假意的。”

“妾何時跟您虛情假意了。”

蓁蓁笑著要抽手,皇帝不讓,他又說:“北邊那時候,朕在馬上遠遠看見你轉身的樣子……”

蓁蓁笑意也停了,原來她不高興的樣子,還是落在了皇帝眼裡。

皇帝也不管繼續說了下去:“宮裡事事掣肘,朕有時候是真心沒辦法,朕隻求你忍一忍,實在忍不了了,你砸朕罵朕都行,好不好。”

蓁蓁望著在皇帝,他眼神真切,懇求也真切,如何不教她心軟?曾經年少時候,她也盼過和鳴鏗鏘夫妻恩愛,誰能料到天不遂人願,落得今日境地。

蓁蓁想,罷了罷了,兒女雙全、位份尊貴,又引得皇帝都這般了,她也沒什麼不能遂願的心了,一切大概都是“貪心”兩字吧。

她靠進皇帝胸膛,溫婉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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