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 144 章(2 / 2)

那日德妃大鬨,皇帝在承乾宮門口吼她的那句“永和宮沒你要管的事情”一直在她腦海裡反複回旋,灰心喪氣的時候真覺得這皇貴妃做的好沒意思。

她站處往後就能瞧見坤寧宮的黃瓦若隱若現,她這些日子每天都會來這裡等上一兩個時辰,等的時候就盯著那黃瓦想:要是綺佳知道今日,或是活著看見今日會如何說?如何想?

這十幾日曆,她越想就越覺得背脊發涼,她思來想去都隻覺得若綺佳還活著定是沒有今日這麼難堪的局麵。

她等了一會兒顧問行才從裡頭出來,他眼睛下掛著深深的陰影,瞧著也是一臉的疲憊,他的主子沒得休息,日夜陪著熬著,他更加不可能去休息了。

“奴才給皇貴妃請安。”

這些天他每天最多也就眯上一兩個時辰,這會兒打千的時候腿都有些抖了。

皇貴妃眉頭一皺問:“裡麵怎麼樣了?皇上還是不出來?”

顧問行搖了搖頭,“蘇嬤嬤來了勸皇上進了碗燕窩粥,皇上嘬了幾口就放下了,隻是不願意見人。皇貴妃還是回去吧,要有信奴才派人去承乾宮和您知會。”

顧問行也是個油鹽不進的人,到底是皇帝用了幾十年的哈哈珠子,皇貴妃這麼多年在他這兒都沒打開過口子。

他話音剛落,蘇麻喇姑就從院子裡走了出來,看見皇貴妃老嬤嬤行了個半禮。蘇麻喇姑在宮裡就是太皇太後的影子,誰也不敢怠慢,更不要說皇貴妃自己了,她趕緊上前一步問:“蘇嬤嬤,皇上可好?”

蘇麻喇姑挑眉點頭:“無事,皇上慈父心腸而已,我還要回去稟報太皇太後,老人家也掛懷。”

“是,這事還得由太皇太後規勸才是,等德妹妹回來我也當再勸勸她。”

蘇麻喇姑本來說完抬腳要走了,聽到這句倒又轉了回來,“德主子怕還傷心,您就彆管了。哦,她去的事兒是太皇太後點了頭的,皇上這兩日都不管事,沒心思做主。”

這話不輕不重,該點的地方卻一點沒落,皇貴妃和煦溫柔的臉色滯了一瞬,還沒緩過來就見蘇麻喇姑施施然得遠去。

皇貴妃眯著眼站了一會兒,看著蘇麻喇姑的背影消失在乾清宮回廊的儘頭才轉身離開。因昭仁殿一路都被封了,她得從乾清宮前穿回東六宮。乾清宮的門虛掩著,從門縫裡隱隱可以瞧見外麵站了不少的大臣。皇帝已經十五天沒早朝了,他本人沒病沒災,太皇太後、皇太後身體康健,皇帝就突然這麼一聲不吭就停朝攪得朝臣們心裡如熱鍋上的螞蟻。

他們不能進到內廷就隻能候在乾清宮門口,交頭接耳地交流著自己知道的消息。有幾個都是皇帝的肱骨親信左膀右臂,自然消息彆一般朝臣靈通許多,像赫舍裡氏、納蘭氏、佟佳氏這樣有宮妃在宮中的更是早早知道是永和宮的六阿哥病了又夭折,但生了什麼病,什麼時候沒得,怎麼沒得,怎麼善後,這些細節就不得而知了。

一等公法喀來回踱了兩步衝門口的小太監道:“皇上還沒說什麼時候召見我們嗎?”他皺著眉,說這話時聲音不自覺地有點大,小太監縮了縮肩道:“皇上沒說,大人們還是繼續等著或者先散了吧。”

法喀“嘖”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故意說給彆人聽一樣。“皇上這也太過了,不過是個包衣生的皇子!”

其他人一聽都是臉色一變,像是明珠忙走開了幾步,裝作沒聽見。

隻有那個剛剛被複為內大臣的索額圖漫悠悠地走到法喀身邊拍了拍他的肩,“國公爺可彆這麼說了,皇上是聖君慈父,這世上最讓人心痛的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六阿哥素來聰慧又得皇上疼愛,這麼沒了大好前程都斷送了。咱們做奴才的這時候要體諒皇上的慈父之心。”

他說罷還故意看了明珠一眼。這裡一群大臣聽說明珠的長子納蘭侍衛已經病入膏肓,這兩天家裡都開始準備找人備棺木衝喜了。納蘭容若是明珠長子,文采名滿天下要是能好好的未來絕對是翰林翹楚入閣拜相的命,現下眼看著就要英年早逝誰都替明珠夫婦惋惜。明珠聽見索額圖這句綿裡帶針的話氣得渾身發抖,若不是身邊幾個親近的同僚拉著又是在乾清宮門口簡直要上去同索額圖拚命了。

劉嬤嬤悄悄同皇貴妃道:“依奴才看一等公說這話也是沒錯的,都這麼多天了,奴才聽說慈寧宮都有些坐不住了,這才派了蘇嬤嬤來。”

皇貴妃瞥了劉嬤嬤一眼卻沒說話。她透過門縫盯著索額圖看了半天,嘴角突然勾出一抹嘲諷。“我們走吧。”

劉嬤嬤跟了上去,皇貴妃扶著她的手冷冷說:“我們佟家的人,彆和索家一樣管不住自己。”

···

夕陽西下,碧雲寺的後院裡火光衝天,火舌無情吞噬著朱漆小棺,帶走了皇家第六子的一切。

可隻有站在院子裡的人知道,這世上的確已沒有六阿哥,可大火也隻帶走了一隻被稱作黃大仙的貓,其他的都同這火一起悄無聲息地付之一炬。

蓁蓁由秋華扶著從碧雲寺正門下山,身後廟中的僧人已做起晚課,梵音陣陣讓她生出劫後餘生的愴然。

鑾轎在夜幕降臨時停在昭仁殿東側的小門外,乾清宮候了一日的大臣也已經散去,一身銀沙灰袍的蓁蓁下轎,緩步走進昭仁殿的小院。

她走時心灰意冷、天地暗淡,她歸時忐忑不安、不知禍福。

推門,入內,跨過槅扇,昭仁殿東暖閣的壁瓶裡的紫藤花十幾日未換早已枯萎成乾。沒有火燭,沒有人聲,這裡安靜得如同古井。

皇帝依然坐在那裡,如她走時一般,今日是十五,隻有月光灑落透過明窗,照著炕桌上的鬆花石硯台和豎格玉牒。

蓁蓁看見玉牒上新寫的卒年,看見他憔悴的容顏。

她站在他麵前,他抬起頭,他用嘶啞的嗓音說:“朕錯了。”

他的歉疚、他的懊悔、他的痛苦最終凝結成這三個字。

蓁蓁的手顫巍巍地在他麵前舉起、打開,月光下玉晗散發著溫潤的色澤,透出純淨的光彩。

她亦笑亦悲,他看一眼玉晗再看一眼她,不可置信又瞠目結舌。

“我們沒有六阿哥了。”

“朕知道。”

他的手指觸上玉晗,冰冷的玉卻像星星的火。

五日後,皇帝複朝,朝臣退朝之時那些個七上八下了二十天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皇帝下朝後終於又踏進了慈寧宮。

蘇麻喇姑抬起手腕,壺裡的水順著壺嘴緩緩流注到青花瓷杯中,片刻後一陣淡淡的茶香從敞開的杯口冉冉飄散開來。皇帝捧起茶杯溫熱的杯身烘得他的掌心暖呼呼的,也不知怎麼,皇帝的眼眶突然也一下跟著熱了起來。

“那孩子的身後事都辦好了嗎?”太皇太後的聲音不似以往那樣的嚴肅而是染上了幾分傷感。

皇帝點點頭沒說話低頭喝了一口茶,蓁蓁帶回了玉晗和一張住持喇嘛的批語,皇帝看過以後再也沒有問過。

就當騙自己又如何?

“那德妃呢?”太皇太後輕輕撥動著手上的珠串,又問。

皇帝眼神一暗搖了搖頭,蓁蓁熬得太苦,回宮當夜就倒了下去,這後五日的不朝不出是他一直在守著高燒不退的蓁蓁。

“燒是退了,但醒過來以後不大說話。”

蓁蓁昨日燒退醒來,除了開口要過水,其他時候都抱著膝蓋一個人發呆發愣。皇帝枯坐了半日想和她說點什麼,可蓁蓁卻留了一句:“您走吧,我想安靜安靜。”

皇帝知道她幾月過得如何煎熬,往日的熱情暖意都被消磨殆儘,隻剩一個疲憊的軀殼在勉力支撐。

“唉。”太皇太後揉了下額角,她是慶幸皇帝撐過來的,至此她終於是放下心來:皇帝與福臨終究不同。

既然如此,她也敢和皇帝說正事:“鬨過了,還得辦正事,記得你和我說過今年無論如何得北巡去召見那些蒙古王公們。”

“是。”這事正月就開始籌劃,皇帝今日恢複早朝頭一件問的也是北巡,“六月初一啟程,理藩院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給蒙古諸王的信都已經寄出去了。”

“很好,準噶爾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皇帝雖然傷痛,可一旦恢複神智立刻將蒙古奏報一一閱遍,他譏諷神色浮現:“噶爾丹勾結沙俄,藏地也摻和其中,倒是準備把朕圍起來了。”

太皇太後臉色也晦暗,她自覺時日無多,蒙古乃是她故鄉,她視蒙古為大清拱衛天下的屏障,如今她行將就木,屏障卻被人虎視眈眈,讓她如何不惱不氣?

“孫兒不會讓蒙古落入他人之手的。” 皇帝咪了一口茶,“朕準備帶德妃去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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