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華嚇了一跳, 這棺材裡隻有死去的六阿哥和黃大仙怎麼會有活物在裡麵,還能在裡頭動。就在她遲疑的時候, 蓁蓁卻像是突然回過了神, 她撲到棺材上, 像著魔一樣瘋了似地去扒棺蓋, 秋華也迅速地回過神, 同蓁蓁一起用力。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棺蓋推開,蓁蓁求了滿殿神佛的奇跡竟然出現在了眼前
胤祚睜著眼睛斜坐在棺材裡, 胸口微微起伏,他沒有死,他竟然還活著!他的膝蓋上站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鑽進去的黃小仙,它煩躁地在胤祚身上踱著貓步,不時伸出爪子撓著棺材,紅漆上道道劃痕, 想來適才抓撓棺蓋的聲音就是它弄出來的。
“祚兒!”
蓁蓁一把摟住了兒子, 又哭又笑, 全然忘形失聲痛哭。秋華在旁徹底驚呆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活那麼大見過生死見過勾心鬥角,可還是第一次看見已經死去的人還能活過來的。
“我佛慈悲。”住持喇嘛不知不覺走到兩人身邊,“二位, 都先進屋裡去吧。”
蓁蓁含著眼淚點點頭, 想要抱起兒子,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情緒大起大落的關係, 她這會兒身上半點力氣都無, 抱著胤祚剛站起來整個人就往地上摔。住持喇嘛的徒弟雙手合十在旁謙恭地對蓁蓁說:“施主,請交給小僧吧。”
蓁蓁這會兒根本不想鬆開摟著胤祚的手,好像這一放手,這個孩子又會變成棺材裡一具冰冷的屍體,可是她實在是沒力氣了,隻能勉強點點頭,讓小和尚接手。小和尚從蓁蓁懷裡接過胤祚,抱著他往禪房走,秋華扶著渾身虛脫的蓁蓁跟在他們身後,而黃小仙從胤祚身上跳了下來乖巧地跟在小和尚的腳邊。
“祚兒,祚兒!”
進屋後小和尚把胤祚放到床上,蓁蓁坐在他身邊,急切地喚他的名字。可奇怪的是,胤祚雖然睜著雙眼,卻一動不動,對蓁蓁的呼喚更是置若罔聞。蓁蓁急得眼淚直掉,“住持,求您快來看看他啊,他這是怎麼了?”
住持喇嘛此時走到床邊,把手輕輕地按在他的額頭,嘴裡低聲誦念佛經,沒過一會兒胤祚頭一歪,張嘴吐了一樣東西出來,那東西落在枕頭邊,蓁蓁一看是她之前塞進胤祚口中的玉晗。把玉晗吐出來後胤祚激烈地咳嗽了一陣,蓁蓁剛欣喜地張口,他突然頭一歪又昏了過去。
秋華在旁看到現在終於忍不住說:“主子,小主子看著樣子很奇怪,咱們要不還是快帶小主子回宮請太醫看吧。“
蓁蓁剛才是方寸大亂,這會兒被秋華一說才想起來。她匆忙擦掉眼淚說:“對對,快去通知內務府給皇上報信,我們快點回宮。”
“不可。”住持喇嘛打斷兩人的話,蓁蓁現在是對他像活神仙一樣的敬仰,她重重地往地上一跪,哭道,“求大師救我的孩兒。”
住持喇嘛平和地說:“宮裡肅殺之氣太重,他本是命中忌金,非受了不可受的重望,回宮不出半月就天人難救。”
蓁蓁一聽更是淚如雨下,不住地朝住持喇嘛磕頭說:“求大師指點救我的孩兒,隻要能救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住持喇嘛示意秋華扶蓁蓁起來,蓁蓁無力地靠在秋華身上,含淚的雙眼卻始終都沒從胤祚身上離開過。
住持喇嘛瞧在眼裡輕輕地歎了口氣。他問:“娘娘身邊有沒有見過刀兵大難不死的人?隻要有這個人在身邊鎮住那些陰物就無妨了。”
見過刀兵還大難不死?
宮裡蓁蓁身邊的不是宮女就是太監,哪個都沒見過刀兵。皇帝雖說會舞刀弄槍,可也沒有大難不死的經曆啊。她想了半天突然靈光一閃。
一個時辰後,一輛馬車趁無人注意的時候駛進了寺裡,秋華第一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接著一個中年漢子扶著一位手駐拐杖頭發花白的老人下了馬車。中年漢子走進禪房,在看見床上昏迷不醒的孩童和床邊一身素縞的女子,向來堅毅的人幾乎是立時崩潰。他眼中滿含淚水,哽咽地喊了一句:“蓁蓁……”
蓁蓁轉過頭,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瞧著站在那兒的兩個人,她使勁眨了眨眼,兩人並未消失還站在那,這時她才確信這一切都不是她自己的幻覺。
“阿瑪,阿爺……”
她走了過去哭倒在父親的懷裡,威武也是老淚縱橫,他雖然負責守著神武門,可自打蓁蓁入宮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女兒了。他日思夜想,蓁蓁進宮後不過一年他的頭發就幾乎全白了。明明是一個尚還健壯的中年漢子卻頂著一頭好似花甲老人的白發,誰見了都吃驚不小。
“蓁蓁……我苦命的孩子啊……你知不知道,自打你入宮以來,阿瑪這些年沒有一日不想你。”
這屋裡的人不管是入世還是已經出世的人,誰也不是石頭堆裡蹦出來的,誰都有人生父母養,威武這幾聲把所有人思念父母的心都喊了出來。秋華站在蓁蓁身旁不住地抹眼淚。額森到底是經曆過事的,跟著難過了一會兒後頭一個恢複過神智,他問:“六阿哥在哪?”
蓁蓁鬆開父親,擦了擦眼淚把額森扶到床邊。
“阿爺,求您救救他,孫女身邊隻有您是經曆過刀兵的。”
額森眯起眼睛打量床上的孩子,這就是他的曾外孫,這就是他們吳雅家和愛新覺羅氏血脈融合的結晶。他生得就像是吳雅家的人,皮膚白皙五官秀美,從他的臉上額森總能看出他家那口子蓁蓁她祖母的影子來。
額森心裡酸澀難擋,他不是沒有經曆過生離死彆,他隨太宗皇帝征伐朝鮮,手起刀落滿麵鮮血也不是沒有過,可是這樣的事發生在一個幾歲孩子的身上又是他血脈相連之人便著實讓他難以承受
他扔掉拐杖,坐在床邊,把胤祚的頭輕輕擱到他的膝蓋上對他喃喃:“孩子啊,堅強些,好好活下去。你額娘在等你。”
老人家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堅毅,可是眼神裡的悲傷卻擋也擋不住。但神奇的事就是這樣微妙,額森摟著胤祚過了沒一會兒,枕在他膝蓋上的胤祚竟然緩緩地睜開了眼。
一屋子的人見胤祚再度開眼都長舒一口氣,住持喇嘛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含笑撚須,似乎對一切了然於胸。
蓁蓁雖然悲喜交加,卻沒有喪失基本的判斷。胤祚這死而複生實在是蹊蹺,他已經是個“死去”的人了,若此時突然活過來又回宮,簡直就是要掀起一波滔天巨浪。太皇太後怎麼看,宮裡人怎麼看?若是有人認為他是什麼妖邪附體該怎麼辦?處死他讓她好不容易活過來的兒子再死一次麼?
她並不擔心皇帝的看法,他怕隻會比她更欣喜,但失而複得的孩子她不敢讓他陷入危險半分。
“阿爺,可否陪孩子在這寺廟過一些日子。”
從長計議,蓁蓁的內心皆是這四個字。
住持喇嘛聽聞她這話眼睛一亮先是開口:“阿彌陀佛,施主果然一片誠心,不枉費佛祖開恩赦回這孩子。”
這住持喇嘛一路過來神神道道,蓁蓁總覺得他從遞給她那枚玉晗開始就是有所準備的,她也不再和他打馬虎眼直問:“住持若有吩咐直說便是,信女隻求孩兒平安。”
“施主懷裡的孩子已經不是這俗世中的人了,往後漸漸平複也隻能留在此處做佛祖的徒弟。”
蓁蓁緊緊摟住兒子,她有千般萬般地不舍:“ 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住持喇嘛但笑不語,倒是年邁的額森在一旁問:“我早年在盛京碰見過一個做了轉世活佛的孩子,這家孩子從小三災八難沒有一日好的,直到那日找尋轉世活佛的僧侶找上門。當時十裡八鄉沒一個信的,都說那起子和尚定是胡謅,那家人的孩子看上去就長不大哪能做什麼活佛。結果二十年後說是那孩子做了得道高僧,自從吃了佛祖飯就無病無災,佛理源法一點即通,好事的人家去就近的寺廟裡打聽,有老和尚說這是天生的慧根,本來就不是生來親近自家的。大和尚所說可也是這個意思?”
住持喇嘛眼中含淚:“老施主不愧是見過大世麵的人,您所說的那個孩子正是貧僧。”
滿麵皺紋的額森聽此先是溝壑縱橫的臉上浮現驚訝,接著念著佛偈便急慌慌拜倒。
蓁蓁心中還是存著一絲僥幸,她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活下來,於親來說她實在不願放手。“祚兒,祚兒,你醒醒,額娘帶你回家。。”
她低頭捧起兒子的小臉想喚醒他,胤祚在她一聲聲地呼喊之下眼皮子動了動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
“祚兒,彆怕,額娘在這裡,額娘在這裡,額娘再也不會讓你離開了。”
蓁蓁欣喜萬分,她握住兒子柔軟的小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上。可沒一會兒她就發現不對勁了,胤祚一直都回應她,他隻是呆呆地坐著,還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她。
蓁蓁一下急了,捧著兒子的臉焦急地一遍又一遍說:“祚兒,你怎麼了?你不認識額娘了麼,你看看額娘啊同額娘說話啊!”
可無論蓁蓁怎麼呼喚,胤祚都沒有反應,黃小仙跳上了床,胤祚把黃小仙摟在懷裡,臉輕輕貼著它的毛,他似乎並沒有忘記黃小仙,卻對蓁蓁的呼喊是置若罔聞。
蓁蓁身子一軟,緩緩地往後倒下,秋華和威武忙去扶她,兩人把她攙扶到一邊坐,秋華和威武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這事該怎麼開口,畢竟從開棺胤祚死而複生到現在,這一切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額森跪在住持喇嘛的腳邊還在念著佛偈,一直到這會兒孫女跌在地上他方說:“蓁蓁,你可是之前在佛前許了願望?”
蓁蓁點點頭,那時胤祚病重她想儘了所有的辦法還是不能救他,隻能仰賴神佛之力,那時候她是許過願,隻要祚兒能活,要她做什麼都願意。
額森道:“你既許了願,菩薩又實現了你的願望,如今就必須還願。聽阿爺一句話,大師方才不是說了麼,咱們小皇子的命是避世換來的,他隻有留在這同皇家全無關係的地方才能活,你要是堅持不放手,那咱們早晚得再失去六阿哥一次!”
蓁蓁一下子眼淚流了出來,她咬著牙還在掙紮,額森雙手合十跪在地上喚了她一聲:“蓁丫頭,彆太癡了。”
額森在外人看來一直是個胡鬨的性子,比如他當年非要娶個美貌的媳婦,就敢拒了太皇太後的指婚放棄內務府的差事去當兵掙功名;又比如他娶了個不是八旗的女子非要扶正,吳雅氏一族上下磨破了嘴皮子都不肯放棄,最後為這事被人告了一狀丟了軍功爵位;再比如他得了蓁蓁這個大孫女非要讓她去吳雅氏的學堂念書,替她剪了那些個女紅布料非說沒用。
可他胡鬨的背後是他堅韌的性子,當年蓁蓁的阿奶活著時候麵上瞧著阿爺事事聽她,可大事還是阿爺在拿主意,不然以阿奶的出身如何能打理得蓁蓁家在丟了軍功爵位以後還能在什刹海邊體麵度日?
阿爺開口,蓁蓁最終定下神來,向住持喇嘛鄭重叩拜:“我佛慈悲,稚子無知,但求垂憐。”
···
宮中並不知道此時碧雲寺裡如何詭波叢生,作為宮妃之首的皇貴妃站在昭仁殿和乾清宮隔著的小門下等著,自從六阿哥病倒後的這十餘日,這兒就成了禁區,除了太醫外,皇帝不準其他人出入,連她也不得進去。這也便罷了,六阿哥夭折,德妃逆著宮規送兒子棺材出門,她這個皇貴妃竟然連置啄的餘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