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和皇帝都一下坐了起來, 秋華素來穩重, 若是皇帝在內與蓁蓁獨處絕不會隨意喊她打斷。
蓁蓁連忙問:“何事?”
隻聽秋華驚懼交加著說“主子,奴才送六阿哥去四阿哥那兒, 阿哥們一起練了一會兒字, 六阿哥突然渾身發冷打起擺子,口唇發紺。娘娘,您趕緊去看看吧。”
皇帝刷得驚起, 高聲喊了起來:“還不去叫太醫!顧問行!去宣院判一乾人等立刻進宮!”
蓁蓁還穿著一襲寢衣, 正手忙腳亂地抓著衣服就往身上套,也顧不得身上的榮份如何趕緊就跟著皇帝一塊兒往外飛奔。
胤禛的居所離昭仁殿最近,張玉柱得了旨意背著六阿哥先去昭仁殿安置,胤禛跟在後麵小臉煞白, 蓁蓁衝進院子的時候他眼淚唰得往下掉抽抽搭搭地喊:“額娘,額娘, 六弟他……”
胤祚在張玉柱背上還咬著牙在發抖,蓁蓁摸他額頭輕輕喚:“胤祚, 胤祚?”
胤祚囁嚅著叫:“額娘……冷……”
“還不快抬進屋子!”皇帝一把從張玉柱背上抱過胤祚往他屋子裡去, 把小人兒放在床上後手腳並用爬向內抓了好幾床被子堆在胤祚身上。
“還冷不冷?祚兒, 你說啊!還冷不冷了?”皇帝搖了搖胤祚, 可他一直咬著牙在發抖完全無法答話,皇帝急得暴吼道,“太醫呢!太醫呢!”
胤祚突然又直挺挺地坐起來, 張口就要往外吐。
“祚兒, 祚兒!”蓁蓁搶上前正抱著胤祚, 一聲聲地喚著,她淺豆綠的便服上瞬間就沾滿了汙穢,秋華瞧著忙去拿了痰盂來接在胤祚嘴旁。
“祚兒,你看看額娘,還想吐你再吐出來,你看看額娘啊!”蓁蓁說著焦急地往外張望。
一群太醫們一咕嚕地都湧進了屋子裡,進屋了先按著規矩跪下給皇帝請安,皇帝又氣又急,對他們吼道:“都這時候了還跪什麼,快過來看看,六阿哥到底怎麼了。”
院判跪在地上卷起六阿哥小手上的袖子,輕輕搭住脈,他皺著眉一時不敢確認,可又止不住皇帝再三的催促,正催促間六阿哥又是咳咳兩聲,吐出了一口黃水,秋華拿著痰盂接住,再把痰盂交給碧霜,霽雲趕忙拿了沾水的帕子給六阿哥擦臉。太醫再三確認後有些慌張地說:“皇上,六阿哥似乎是……是瘧疾?”
皇帝正在逼自己冷靜下來,一聽這話他心陡得懸了起來,在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時候,他的嗓子已經在發抖了:“確定是瘧疾嗎?”
“還不能確定,看著十分像,一帖藥下去後就能看出些眉目了。”
皇帝的心一下子涼了,他看著床上一大一小的兩人握了握拳頭,藏起了顫抖的手。
四阿哥胤禛一直躲在屋門外,皇帝吩咐完太醫開藥方轉身就看見了他。胤禛一張小臉嚇得慘白,眼睛一直瞧著床上一臉痛苦的胤祚和看著已經快要崩潰的額娘。他很害怕,可是比害怕更甚的是擔心。
“皇阿瑪……六弟他……”
皇帝看他一張慘白的小臉就知道他嚇壞了,他忍著心痛過去摸摸他頭頂:“你先回去,你六弟他吉人自有天相。”
胤禛似乎受了驚嚇,他木木地點頭,又往屋裡張望了一眼,額娘正焦急地抱著嘔吐不止的弟弟,他腳往前踏一步想進屋。皇帝朝顧問行一點頭,顧問行趕緊抱起胤禛捂上他的眼睛帶他離開。
太醫煎好藥端了上來,這一貼藥下去就要定胤祚的生死了,蓁蓁抖著手端了藥碗喂胤祚,他渾身發抖,蓁蓁喂了幾次藥都撒在了脖子上。
“朕來喂。”
皇帝從蓁蓁手裡拿過藥碗狠著心撬開胤祚發抖的嘴把藥硬是灌了下去,蓁蓁無奈地閉上了眼不敢去看,她知道心再疼也得忍著,這是唯一能救孩子的法子了。
喂完了藥接著就是漫長的等待了,皇帝和蓁蓁誰都沒有走,他們一頭一尾地坐在胤祚的床邊,兩人都在心裡向上天向菩薩向眾神乞求著,然而一切卻沒有能如他們所願,事情果然如太醫所料,雖然藥灌下去,可是晚間發冷的胤祚就轉成了高燒,這恰恰就是瘧疾的病症。
張院判給胤祚號過脈後無奈地歎著氣肯定了。
“皇上,是瘧疾。”
皇帝似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他跌坐在床邊,把臉深深地埋在掌心,似乎是不敢麵對這個結果。
蓁蓁渾身發抖,麵如白紙,她沒有哭出聲,眼淚卻一下淌了下來。
這病於大人都凶險,於孩子幾乎就是死症,張院判心裡幾乎已經涼了,但人不能不救,醫者天性,不到最後不放棄,他小心地說:“皇上,微臣先去煎藥。”
即便最好的太醫,治瘧疾無外乎這幾味藥。其餘都看了天命。
皇帝沒有吭聲默默地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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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蓁替胤祚換上乾淨的衣服,起身正準備去端水,卻是兩眼一黑,身子晃了晃就往後栽倒。皇帝托住了她的身體,把她打橫抱起出了裡屋放到外間的炕上。他才一鬆手蓁蓁就醒了,她一醒就要下炕,皇帝按著她的肩道:“屋裡頭有顧問行和秋華,你在這歇半個時辰再進去。”
她這些日子不分晝夜地守在兒子的病榻旁,虛弱得像是隨時都要碎了,到了這會兒才倒下完全是她之前一直靠意誌力在撐著。她閉上眼睛,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陣,眼淚從緊閉的眼皮底下淌下時卻連一聲嗚咽都聽不到。
皇帝解開了她纏在手上的帕子,之前給胤祚喂藥的時候匆忙間碰翻了藥碗她的手心被燙傷了,她也顧不得治隻是用絹帕匆忙裹了起來,這會兒已經發炎了,原本細細的口子紅腫了成了一大片,想來應該是很疼的,她這幾日卻像完全忘記了這事一樣。皇帝讓太醫送了金瘡藥和乾淨的白布來,他拿燙過的小刀把紅腫處割開,擦掉血水和膿水,才倒了藥粉在她掌心,再拿白布重新纏上。這應該是極疼極疼的事,蓁蓁卻看著他,卻隻是看著他,連一聲痛都沒喊,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時張玉柱從外進來跪下稟報:“萬歲爺,您請的薩滿嬤嬤來了,還有五台山的住持喇嘛也趕到了,您看是先請薩滿還是先……”
“讓薩滿趕緊先跳,再請住持進來。”
張玉柱一時有些進退不得,薩滿和住持喇嘛都不是同教,這般吩咐實在詭異。可皇帝根本顧不得這些,胤祚的燒一日比一日凶險,他是毫無辦法才求遍諸神,甚至不惜讓人一夜疾行百裡快馬加鞭去五台山把菩薩頂的住持喇嘛請來。
皇帝見張玉柱不動喝道:“趕緊去啊!發什麼愣!”
張玉柱不敢不從,先是讓薩滿開始在昭仁殿的院子裡做法,接著就去請住持喇嘛進殿。主持喇嘛一進到院子裡,就撞見到了怪力亂神滿院子又跳又唱的薩滿嬤嬤,他什麼都沒說默默搖了搖頭。張玉柱為他挑開簾子,他一踏進屋子就聞見了永和宮裡藥味和供香混合的味道,屋子裡曾經歡快活潑的小皇子虛弱地躺在西間的床上,他的母親已經完全不見往昔的神采,正抱著他默默地垂淚。
主持喇嘛向皇帝拜了拜,皇帝站了起來還了一禮,急不可待地說:“朕也是實在無法了,才請主持星夜趕來。這孩子的妹妹曾得您庇佑祈福,隻求您為這可憐的孩子也想個法子,求佛祖開恩救救朕的孩子……”
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是帝王,然而皇帝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已經是有些哽咽了。
天下父母心,即便是帝王之家也是一樣的。
住持喇嘛心中唏噓一歎,“我佛慈悲。”
他走到胤祚身邊,小皇子臉色蒼白不見一絲血色,蓁蓁匆忙抹去眼淚,抱著孩子茫然無措地看向主持喇嘛。
主持默默地瞧了一會兒,伸手輕輕碰上胤祚的額頭。此時在屋外,薩滿婆婆還在不斷地滿院子亂跳,在她含糊不清的禱告中忽然響起了兩聲貓叫,不知道什麼時候黃大仙帶著黃小仙從角落裡溜了進來。兩隻又胖又大的黃貓前後撲到了胤祚的床邊,黃小仙年輕力壯一蹬腿就跳到了胤祚身邊,黃大仙到底年老,縱然它有心可努力跳了兩下也沒能蹦上床,隻能趴在腳踏上蜷縮著。
主持喇嘛看著兩隻貓沉吟了一會兒說出了自己進殿後想說又不敢說的話:“人有命數,六皇子的命數已儘。”
要是彆人敢說這話,皇帝早就勃然大怒拖出去要砍了此人,可五台山的住持喇嘛卻非一般人,他乃得道高僧看相極準,當年孝獻皇後垂危,後來為先帝剃度的茆溪森和他同在禦前,茆溪森斷言孝獻皇後魂歸天界是先帝能度化成僧的關鍵,而住持喇嘛則一言不發請求離宮。
當時太皇太後不解曾經私下派蘇麻喇姑去求教,住持喇嘛猶豫再三後才說:“先帝沒有佛緣,也沒有真龍之相,命數在寒冬,善終不了。”
那時太皇太後不信命,心裡雖然為主持喇嘛的話生氣,可到底對方是高僧,太皇太後並未表現出來,可事後卻不得不信,這也是她為何這些年反複希望去五台山禮佛的緣由。
皇帝雙手合十問:“求住持……”他的聲音顫抖著,“可有什麼化解的法子?無論是什麼朕都願意做。”
“都是命定的,皇上太在意的事情,他並不能承受。”住持喇嘛拜了一拜就想離開,皇帝人狠狠地晃了一晃,臉色煞白整個人都在發抖,顧問行看著不好,忙伸手去扶他。
蓁蓁聽見隻言片語不管不顧地追了出去,她跪在住持喇嘛跟前說:“求求您發發慈悲,您收了他,如何都行,隻要能活,您就是讓我拿命換都行。”
“疼……冷……”
胤祚突然在屋裡發病,皇帝已經管不上住持喇嘛在說什麼,拔腿奔回去看他。蓁蓁也想回去,可見住持喇嘛要走,於是拚命忍著想要奔回去的念頭,死死地跪在他跟前,“住持大師求求您發發慈悲……”
住持平靜地看著蓁蓁說:“施主,命是寫好的,老衲改不得命,他不是皇子命。施主,您命中另有貴子,可並不是他。”他從袖管中掏出一枚玉晗,“等皇子走了請讓他含在口中吧,佑他早獲新生。”
蓁蓁接過玉晗,她顫抖的雙手捧著玉晗心中一片悲涼,她聽過先帝的故事,知道主持喇嘛的話有多靈驗。
所以真得沒救了麼,她的兒子沒救了麼。
她茫然地步回殿中,皇帝正抱著胤祚,他手中端著一碗藥就要掰開胤祚的嘴往裡灌下去。
就在此時剛才還蜷縮在腳踏上動彈不得的黃大仙突然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它一下蹦了起來往床上跳,揮動爪子撲掉了皇帝手裡的碗,藥碗傾斜,裡頭滾燙的湯藥都翻在了它的身上,它“喵嗚”一聲哀嚎著落在胤祚的身上。
見藥碗被打翻皇帝怒氣攻心伸手就要打這隻搗亂的蠢貓。
皇帝抬起的手還沒落下,胤祚突然睜開眼,似乎沒有病痛沒有高熱,他叫了一句:“皇阿瑪。”
皇帝俯身抱住他欣喜問:“你醒了?祚兒,祚兒,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