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靈阿在草原被曬得發黑的臉這會兒微微發紅。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方才道:“再……再說了, 你又不是沒見過她哥蘊端, 生得那是平頭正臉的,他倆可是龍鳳胎, 要她一個姑娘家長她哥蘊端那樣……”
揆敘搭著阿靈阿的肩抱著肚子笑得腰都彎了。阿靈阿氣得一巴掌拍掉揆敘的手:“你還笑你,你如今可是要給你家撐門戶的,你以為你阿瑪額娘還能由著你的性子讓你娶什麼才情並茂的和你郎情妾意過小日子啊。”
揆敘一聽立時也是笑不出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誰不是呢。從前大哥還活著的時候, 家裡事事都有大哥頂著, 阿瑪額娘對他的要求無非就是好好讀書考個功名,旁的都不要緊,隨他心意。如今可是大大的不一樣了。自從大哥去世後,阿瑪已經不想他考功名了,反而是要他到皇上身邊來當侍衛, 這就是安排他提前出仕了。他的媳婦自然也是要挑起納蘭氏當家主母的重任了。話說到這兩兄弟都覺得心中沒滋味, 遂分了手懷著一肚子的心事各自辦事去了。
揆敘驗了腰牌由太監領著往神武門附近的一處廂房去,惠妃可是盼了他一早上, 說來他雖是惠妃的堂弟但生得極晚比大阿哥還小, 故惠妃從來都把他當孩子看, 見他來了也不讓他行禮親親熱熱地招呼他讓他挨自己身邊坐。
“不是讓你早上就來的麼, 這都過了午時了。”
揆敘說:“本是想早些來的, 阿瑪讓師傅額外留了功課說他回府後要看, 我做完了才出來的。”
“功課雖然重要不過你也要多注意自個兒的身子, 彆累著了。”
“多謝娘娘掛念了, 奴才曉得。”
惠妃瞧了瞧一旁的蓁蓁, 揆敘剛進來就覺得奇怪,往日來延禧宮惠妃都是遣散其他人獨獨和他說話的,今兒雖然宮女太監們都不在,可奇怪的是永和宮德妃娘娘在。這位德妃他還聽阿靈阿回京後說道過幾嘴,聽聞極是得萬歲喜愛,又一直聽額娘說與惠妃交好,就是不知道今日見他作甚。
蓁蓁剛一直在旁默默地瞧,此時笑了笑說:“二少爺這般刻苦用功將來必定是有大出息的。”
揆敘忙謙虛道:“娘娘謬讚了。”
蓁蓁又問:“平日在家都看什麼書?”
揆敘心裡奇怪,這德妃問他這些做什麼?不過他仍是恭恭敬敬地回道:“阿瑪和過世的長兄都是藏書名家,阿瑪也從來都不拘著奴才,奴才什麼書都看,最近正在看酈道元的《水經注》。”
蓁蓁偏巧還知道這書,這些日子常在皇上的案頭看見,她閒來無事的時候也翻過,真正是天書一本。“怎麼看這麼晦澀難懂的書?”
“如今天下已定日後能幫著皇上做些有利百姓的事比會打仗更重要。眼下頭一樁就是治河了,奴才雖然年紀還小但阿瑪說了如我有什麼好點子他也會代我陳奏的。”
蓁蓁看了惠妃一眼,惠妃捏著一方湖色錦帕掩口一笑,眼角眉梢具是得意。蓁蓁想她確實是有資本這樣驕傲的,這般人品眼界的孩子擱誰家誰能不喜歡?
“從前一直聽姐姐說起二少爺,我本以為二少爺年紀還小不想已是如此沉穩的人了。”
惠妃說:“他呀從小就是這樣,生下來的時候連哭都不哭的,嚇得嬸娘還以為這孩子是個天聾地啞呢。”
蓁蓁又上下打量了揆敘一番,問:“二少爺是哪年生的,屬什麼的?”
這怎麼連生辰都問起來了。揆敘尷尬地瞧著惠妃,惠妃衝他道:“你這傻孩子,德妃娘娘問你話呢,你瞧姐姐做什麼。”
揆敘無奈道:“奴才是康熙十三年生的,屬虎。”
“十三年啊,那就是差四歲了……”蓁蓁麵露猶豫地瞧了瞧惠妃,惠妃一笑,摸著揆敘的頭說:“這孩子是二月生的,生日大著呢。”
她這樣一說蓁蓁臉色立馬就緩和了,“倒也是,如此也就不過三歲半而已。”
德妃在那自言自語聽得揆敘是一頭霧水,什麼叫三歲半?他還沒想明白呢又聽惠妃說:“可不是,三歲可算不上多呢,我看是剛剛好合適。”
德妃看了惠妃一眼,笑了笑,“是是是,就像姐姐說的,真不算多呢。”
兩人送走一頭霧水的揆敘又親親熱熱地去禦花園內看秋日最後幾盆晚菊。對著滿園秋色,惠妃附在她耳邊問:“怎麼樣,我這弟弟人品如何?”
蓁蓁笑說:“姐姐家的弟弟自然人品是一等一的,就怕我妹妹配不上,隻是不知道明相那邊……”
惠妃說:“叔父那裡自然有我,明珠也不是看重門第的人,隻是皇上那邊要靠你了。”
蓁蓁撚了一朵墨菊在手,笑了笑道:“姐姐,這事先不急,咱們稍稍等等就知道皇上怎麼看了……”
話說另一頭揆敘一回家覺羅氏就問他:“惠妃娘娘找你做什麼去了?”
揆敘自己根本是一頭霧水,他也不明白惠妃今兒這趟叫他是去做什麼,於是老老實實把事兒都和額娘交代了:“兒也不知道,娘娘就同我說了幾句家常,問了問家裡的事。哦,對了永和宮那位德妃娘娘也在,她倒是同我還說得多些。”
年頭宮裡的六阿哥薨了,皇上半個月沒上朝守著六阿哥生母的事覺羅氏從幾個妯娌那都聽說了。這位素來盛寵,六阿哥這一去一下子沒了聲音。同是做額娘的,同是才失去了自己的親骨肉,覺羅氏夫人同樣有切膚之痛,再兼之過去於德妃有幾麵之緣,所以對她也很是憐憫。
“那位主子同你說什麼了?”
揆敘撓了撓頭,“說倒也沒說什麼就是問了我平日都看什麼書,哦,還有問了我哪年生的,屬什麼的。”
覺羅氏一下變了臉色,人都站不住了,晃了晃就往椅子裡一跌。揆敘嚇了一跳忙奔過去問:“額娘您怎麼了這是。”
覺羅氏扶著腦袋說:“沒事沒事,你……你快回房讀書去。”
這剛看著要昏倒的人哪裡像沒事的樣子。“額娘,我給你叫大夫去。”
覺羅氏叫住正要往外走的兒子連連搖頭,“你聽話,額娘沒事,就是剛有些暈了,大概是昨晚沒睡好,你趕快回屋讀書去。”
揆敘心裡雖然奇怪但架不住覺羅氏催促,再看她似乎真沒什麼事了這才回屋讀書去了。覺羅氏待他一走這眼淚實在忍不住一下就流下來了,她邊抹眼淚邊往外院走,走到書房外頭哀哀戚戚地喊了一聲:“老爺,出大事了。”
明珠一開門見她頂著一雙哭紅的眼睛心裡又是一震,那時長子性德倒下的時候覺羅氏也是這般來書房找他,那之後的一切悲傷得他都不願再回頭去看,如今難道又出事了?“怎麼了,家裡出事了?”
覺羅氏抹著眼淚搖搖頭:“是惠主子……”
明珠把她拉進屋關上門問:“惠主子怎麼了?”
覺羅氏說:“惠主子今兒把咱們揆敘叫宮裡去了,永和宮那位也在,聽揆敘的話惠主子似乎是想把永和宮那位的妹妹配給咱們揆敘。”
覺羅氏一邊說,一邊這眼淚就往下掉。先前惠妃同她說過德妃想讓她幫忙給她妹妹找個好婆家。德妃的妹妹她也見過,是個品貌端莊的姑娘,所以這事她應了也一直放在心上。可她萬萬沒想到,如今德妃竟然是改了主意想把妹妹嫁進她家來。
覺羅氏的話叫明珠好一陣發愣,他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是這事。覺羅氏見明珠不說話哎哎地又哭開了:“老爺,您可萬萬得想個法子阻止這事啊。”
明珠道:“怎麼,你不樂意?你不是先前還誇德妃的妹子是個難得靈秀的姑娘,要為她尋個好人家麼?”
覺羅氏一雙眼睛哭得通紅:“此一時彼一時,若性德還在,就是娶她妹妹進門也無妨。可如今性德不在了,揆敘是要撐咱們葉赫納蘭氏的門戶的,他的媳婦未來就是咱們家的當家主母,以後咱們要是有個萬一都得她和揆敘一起擔著。永和宮德妃娘娘雖說現在是翻身入了正黃旗,可誰不知道她們家原來是包衣?吳雅氏雖然門風不差,可仕宦前程就算德妃再盛寵也扶不起來。即便退一萬步說我和老爺不在乎同意了,葉赫納蘭氏族裡其他幾房也是萬萬不會同意的,惠主子也是糊塗,她怎麼不想想她那幾個兄弟就頭一個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再讓外人知道肯定說咱們上趕著討好萬歲爺寵妃連兒子的婚事都肯搭上,這名聲傳出不去……”
明珠倒完全不似覺羅氏這般焦急傷心,到是嘴角邊悄悄地多了一絲微笑。他捏了捏胡子道:“依我看這到也不算是一樁壞事。”
覺羅氏啞然旋即急著問:“怎麼不是壞事了,老爺難不成你還真打算同意啊!”覺羅氏一想到這事若張楊開了,族裡各房的嘴臉就又急地哭開了,“我明兒就進宮去給惠主子回了,咱們雖然要和永和宮交好,也不能做成這樣……”
明珠眼睛一瞠,責備道:“你懂什麼,簡直就是婦人之見!”
覺羅氏說:“對,我就是婦人之見,先前性德弄了個妓.女做外室咱們家已經成了全京城的笑話了,如今好不容易把人打發了揆敘要再娶個包衣咱們葉赫納蘭氏還要不要臉了?往後揆芳的婚事怎麼辦?”
這合家的爺們各個都隻知道圖自己快活,誰想得到她的辛苦。性德當初為了那個□□和她這個親生母親起了齟齬她的心都凉了,後來又一病不起,京裡有些好事的就說是因她容不得區區一個小妾逼兩人分手性德才思念成疾病倒的。覺羅氏一想到這幾年她受到的閒言碎語伏在案上哭了起來。
明珠扶起夫人勸慰道:“我知夫人一直都勞苦,外人愛怎麼說儘管讓他說去就是了,咱們又何必在意呢?”
覺羅氏說:“一人成行,三人成虎,閒言碎語可是能逼死人的。”
明珠見她一方娟帕都濕了遞了自己的帕子給她說:“你緩緩先,我又沒說答應。”
覺羅氏一邊抹眼淚一邊問:“那你為何不讓我去同惠主子說不?”
明珠道:“我也沒說不答應。”
覺羅氏見他這麼含著話根故弄玄虛立馬著急了:“你這老邦菜又給我說半截子話!”
“啊呀,夫人!這事你、我、惠主子都做不了主。”
覺羅氏問:“那誰能作主?”
明珠手指朝上一戳,捏了捏胡子笑而不語。
覺羅氏似有所悟,她拉著明珠問:“要是那位答應了……倒是件好事了……”
明珠拿了帕子給夫人擦去眼淚,柔聲哄道:“夫人,把心放在肚子裡就是,咱們啊,等賜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