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 159 章(2 / 2)

阿靈阿往前一個踉蹌,氣呼呼地回頭一看,揆敘那雙作惡的手都沒收回去,正舉著朝他拚命揮:“阿靈阿你傻什麼呀!進去呀!”

“揆敘,你剛剛跑哪兒去了!現在又到我洞房裡攪合什麼!”

揆敘此時的內心又是激動又是緊張,他又不想在最後關頭把他忍了月餘的秘密告訴阿靈阿,可他又實在想再逗逗阿靈阿,於是湊在他耳邊說:“我可見過嫂子,哥哥你絕對滿意!”

“臭小子,你瞎說什麼呢!”

要不是顧著賓客在場,阿靈阿真想掄這個揆敘一頓,這人最近天天陰陽怪氣也不知道藏得什麼小九九。

阿靈阿忍住火氣回身往屋裡走,揆敘帶著一群人在他身後一個勁地叫著:” 阿靈阿,快掀蓋頭,快掀啊,我們要看嫂子!”

不對,這場景怎麼不大對?

阿靈阿想起自己做過的那個夢,他猛地甩甩頭。

不一樣不一樣,還是不一樣的,那個夢裡又鄂倫岱,可現在鄂倫岱已經出京沒能來,隻有一個聒噪的揆敘在不停搗亂。

他狠白了揆敘一眼,這眼神之狠弄得揆敘覺得阿靈阿大概之後要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了。不過揆敘是半點不在意,他搶在一屋子人前麵推著阿靈阿走到喜床前。

新娘就像阿靈阿夢中一眼,蓋著繡龍鳳和鳴的紅蓋頭乖巧端正地坐在床上,白皙的雙手也和夢中一樣交握放在膝上,指甲上也塗著豔紅的丹蔻。

一切都太像一場夢,阿靈阿想大約婚禮便是如此大同小異,也沒什麼超出他預期的地方。

他就學夢裡的自己說了一句:“夫人,我……我要掀蓋頭了。”

新娘果然按規矩一樣沒說話,隻有頭微微朝前點了點。

阿靈阿深吸一口氣,拿著滿洲習俗中的箭在身後眾人的起哄聲中挑開了紅蓋頭。

新娘子害羞地低著頭,等紅蓋頭掀起才慢慢抬起害羞的臉龐睨了一眼自己的夫君。一切都和那場夢一樣,包括那張臉。

這張臉無數次出現在過阿靈阿的夢裡,他聽曲他看書他看見彆人的婚禮,甚至就在剛才進門的時候,眼前都會浮現出這張臉,這張臉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是他以為最遙不可及的夢。

阿靈阿驚訝地張著嘴,手一鬆無頭箭“劈啪“掉在了地上,正好碰在了新娘子的紅繡鞋上。

“爺?”這聲音清脆如黃鸝,帶著一絲新婦的嬌羞和緊張,聲音的主人見自己新婚的夫君愣在眼前不知在想些什麼似乎很是緊張,於是又喚了一聲,“爺?”

一屋子的人都不明白了,新郎剛剛還好好的,可一挑開紅蓋頭就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傻乎乎杵在那裡一動不動。一位送親太太大著膽子叫了一聲:“請新郎坐吃子孫餑餑了!”

可阿靈阿恍若未聞,他就站在那裡連拿著箭的手都還舉著未放下,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手裡的箭已經掉在了地上。

這下一屋子的仆人賓客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人人麵麵相覷不知道這新郎官是吃錯了什麼藥。

彆人都不知道,揆敘可知道,他見阿靈阿就是不動,湊到他耳邊說:“我說吧,你保準滿意!”

阿靈阿的嘴一直沒合上,直到揆敘的聲音傳來他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抬手猛地掐了揆敘的上胳膊一把。

“疼疼疼!阿靈阿你乾什麼扭我!”

“不是做夢?”阿靈阿又扭了他一把。

揆敘要瘋了,彆人做夢都是扭自己,這阿靈阿怎麼獨辟蹊徑扭他啊!他甩開阿靈阿的“魔爪”低聲吼道:“你小子春秋大夢成真,還發什麼傻,趕緊上啊!”

阿靈阿一好好的漢子,眼圈發紅得轉過身,又看了一眼坐在喜床上不明就裡的人,突然說:“都出去!”

送親太太不是頭一回送親了,可是是頭一回碰上今天這情況,新郎官前麵發懵現在又趕人?雖然說眼前的新娘子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一位,可這新郎官也太急色了吧?

“公爺喲,往後還有的是良辰美景,您不急於這一時!”

“都出去!”阿靈阿抬高了聲音吼了一句。

揆敘知道阿靈阿現在大概是欣喜過頭受了刺激,為了讓他更丟人的事兒不被彆人看見,他揆敘一馬當先地替他趕人:“都出去都出去,沒見過人激動啊!滾滾滾!”

揆敘左推右拉總算把幾位送親太太、丫鬟姑娘都趕了出去,自己帶上門最後瞧了一眼內室的,嘖,阿靈阿已經蹲了下來也不知道想乾些什麼。

屋裡阿靈阿蹲了下來,和坐著的珍珍平視,他此時露出了這一天婚禮中真正屬於自己的笑意。

可珍珍卻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七少爺不是說才貌雙全品性端莊嗎?怎麼在新房裡就這麼不體麵不穩重了。她輕輕咳嗽一聲想提醒阿靈阿起來,沒想阿靈阿先緊張地握住她手問:“怎麼了?是不是冷著了?要不要讓他們加個炭盆來?”

珍珍的一雙小手都被握在了阿靈阿寬厚的大手裡,他素日舞刀弄槍手上有一層厚厚的老繭,碰上珍珍嬌柔的手更顯粗糙。阿靈阿發現後格外不好意思:“你彆介意,我是粗人。”

珍珍抿嘴一笑,嘴角浮起一個小梨渦說:“爺,您先起來吧。讓送親太太們都進來,還要行禮呢!”

阿靈阿有千言萬語想說,可到嘴邊他個武夫竟然說出了一句詞:“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他笑得憨厚而滿足,他出生時候是府裡最小的兒子又是嫡子,嬌生慣養三年後阿瑪去世就成了府裡連狗都嫌的多餘人。年少看著前院的哥哥們趾高氣昂踩踏自己和母親的時候,阿靈阿問過老天爺很多回為何如此不公,為何不願意眷顧他。

可今日他卻對往事有所釋然,否極泰來、苦儘甘來——他阿靈阿受得十年苦,終在半年裡得儘了上蒼眷顧。

阿靈阿自己沉浸在傻不拉幾的思緒裡沒出來,珍珍也不知道新婚夫婿在念叨什麼,她隻好柔聲問:“爺,這是怎麼了?”

阿靈阿這才回神,他突然明白過來,往日裡他的念念不忘都是一廂情願,可眼前的人並不知道。

甚至,甚至,他阿靈阿當年都沒問過彆人姓甚名誰!

好了,如今好歹姓是知道的……那名……問唄!阿靈阿想,都已經是自己拜過天地的正牌夫人了,再不敢問他就是豬頭了。

“你姓吳雅……那你叫什麼?我如何稱呼你?“

珍珍羞澀地說:“妾身小字珍珍。”

“真?”阿靈阿曾經聽過一耳皇帝叫德妃的閨名,似乎也是這個發音,他於是問,“哪個真?是和你姐姐一樣的嗎?”

“公爺知道我姐姐的閨名?”

阿靈阿搖頭,“隻是當差的時候耳邊彷佛聽見過,不知道確切的。”

“姐姐是詩經其葉蓁蓁的蓁蓁,姐姐進宮後額娘阿瑪想念姐姐,就給我取了珍寶的珍,叫起來是一樣的。”珍珍的語氣緩慢又輕柔,像春風拂耳,阿靈阿聽得心都要化了。

“珍好,這個珍比那個好,我粗人一個不懂詩經什麼的,我隻知道你既然做了我阿靈阿的夫人,就是我阿靈阿的珍寶。”

這呆子,什麼毛病,上來就賭咒發誓了!珍珍心裡發笑,憋不住捂著嘴扭頭笑起來。

阿靈阿見她明顯是嘲笑自己,著急忙慌地說:“你不信?我是說真的!”

“妾身第一回見爺,爺就能說這話,妾身是高興的。”

“不不不,我……我一直念著你……”阿靈阿急忙糾正她,卻見她疑惑不解的表情,他猛地一拍自己腦袋。

我就是個呆子,話都不說清楚!

阿靈阿邊罵自己邊站起身來,走到屋子最角落打開一個不起眼的櫃子,裡麵層層疊疊放著一些舊衣服被褥,他伸手摸進櫃子最角落拿出一個帶鎖的匣子。

鎖的鑰匙在匣子鎖上的那天就被阿靈阿扔進了什刹海,他拿著匣子走到屋內掛著的那把皇帝所賜的遏必隆寶刀前,抽出寶刀刷得一下砍掉銅鎖,又打開匣子。

裡麵靜靜的躺著那支白玉梅花簪,和鎖上時一樣流光溢彩,阿靈阿感歎:以為今生不得見的人和物現在都在眼前。

他取出簪子遞到珍珍麵前說:“我……我一直記得你……”

珍珍定睛一瞧,再抬頭看了一眼阿靈阿,又歪著頭皺眉看看簪子,這才恍然大悟:“是你!哈哈,是搶了我簪子去的那個人!”

阿靈阿摸著腦袋嗬嗬笑起來,“姑娘,我莽撞了。”

“你……”珍珍聰穎,看了阿靈阿這一場顛三倒四的鬨劇,又見那支精心保存的梅花簪,心裡大約明白了過來。她素在深閨,隻聽過戲裡有才子佳人一見鐘情的橋段,也隻在春花爛漫的時刻幻想過自己可能也會遇上這樣的人。可這些都隻是想想而已,到了選秀議婚的年紀後她就隻求能有一位品貌端正相敬如賓的夫婿能過得去就好——畢竟,她冷眼瞧著,就是這最簡單的願望身邊很多嫁出去的姐姐也沒有能夠享有。

眼前的阿靈阿笑得樸實又真摯,他磕磕碰碰地解釋著自己為何不敢去追她,為何把這簪子藏著。

“我猜你是待選的包衣或秀女,我不敢壞了規矩。”

“我家世複雜,就是知道了你是誰怕也不能求娶,回頭還壞了你名聲。”

“我和你定親以前覺得往事不能再提,本來想把這東西扔了可沒舍得,就鎖起來把鑰匙扔了。我不知道自己娶的是你。”

“我知道自己一廂情願,你可彆嫌棄我……”

珍珍聽著聽著,突然覺得自己不該隻求一位相敬如賓的夫君就好,她應該想得更多更遠點。她抬手點了點還在傻乎乎念叨的阿靈阿的腦門,“爺,您現在娶的可不就是我嗎?”

是啊!阿靈阿真心實意地在笑,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如此感受人世間的幸福和滿足,他拿起那支梅花簪笨手笨腳地插進珍珍的發髻裡。

珍珍低下頭由他擺弄,等簪子插好才戳戳阿靈阿說:“快讓送親太太進來吧,我們還有很多事兒要做完呢!”

阿靈阿“嗯”了一聲,起身去開門。

這場婚禮,我們還有很多事兒要做。往後還有很多日子,我們能一起過。

……

送親太太們總算被放了進來,一群人圍著他和新嫁娘又是說著各種祝福的話又是過著各種儀式,等一吃完子孫餑餑阿靈阿就被架了出去招待外頭的賓客去了。

這一整晚他是忙得腳不沾地的,連抽空眯一下的功夫都沒,這一直忙到天亮才送完吳雅家送親的親戚和醉倒的賓客。他才能在東廂房脫下喜服換上一身簇新的便服,這時候隻剩下揆敘打著哈欠朝他揮揮手:“阿靈阿,你趕緊找嫂子去吧。”

“揆敘,你是不是早知道了?這事我回頭再找你算賬!”阿靈阿雖然是威脅他但笑得開心。

這時候揆敘神神秘秘地塞了一本小冊子給他,“喏,你之前連個通房都沒有,怕你大姑娘上轎傻了,鄂倫岱出京以前特意囑咐我帶給你準備準備!”

阿靈阿打開瞧了一眼漲紅了臉罵:“你為虎作倀!鄂倫岱是個潑皮不要臉,你還幫他!”

揆敘又大了個巨大的哈欠,“咱們兄弟都是用心良苦,你彆不領情,我走了走了。”

阿靈阿苦笑著看揆敘搖搖擺擺離去,內心其實卻十分感動,要論兄弟情誼,鄂倫岱和揆敘大概要甩自己那些血親兄弟十條街。

揆敘身影消失後,阿靈阿偷偷摸摸翻開鄂倫岱留給他的房中小冊看了幾眼,見時辰差不多才走回到新房門外敲了敲門,屋裡安安靜靜的一點動靜都沒。

阿靈阿知道滿人那個新婦坐床不吃不喝的規矩十分磨人,他猜測她是不是坐了一晚上累了睡著了?於是輕輕喊了一聲:“珍珍。”

他話音剛落不曾想那門“吱呀”一聲就開了,嬌嬌俏俏的小美人冷不丁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她膚似白玉眼若秋水,比那日在什刹海邊匆匆一瞥瞧見的更加好更加美。

“爺……妾身好了……”

她說完這一句巴掌大的小臉漲得通紅,垂下頭去再不敢瞧他一眼。她這樣看著同德主子生得有三四分像卻又大相徑庭,那一位貴人是嬌豔絕色,她卻是嬌俏可人,好似清晨含羞帶露尚未綻放的花鼓朵。

阿靈阿不知怎的臉也紅了。他牽起她的手結結巴巴地說:“咱們……咱們出去吧,今早要先給長輩們進茶。”

滿人婚禮的規矩就是這麼不近人情,通宵陪完賓客還不給洞房,得先給全族的長輩們進茶。珍珍自然也知道,她紅著一張臉點了點頭,由著阿靈阿牽著她往前院走。

管事的男人和婆子已經在院子門口候著他們了,阿靈阿生得英挺,珍珍又是個百裡挑一的美人,兩人這樣一起攜手來了瞧著真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婆子心裡歡喜先說了一句:“請國公爺安,夫人安。”

珍珍解開荷包取出先前就準備好的金裸子打賞,她不偏也不移,這兩人都各給了一個。婆子捏手裡不動聲色地掂了掂估摸著得有三四錢重,心中歎一句:到底是內務府出身的,腰膀子就是粗啊。

兩人擁著這對新人先去拜了祖宗,再引了兩人到明堂。阿靈阿的婚禮是大事,額亦都的第十六房子孫今日能到的全都在到了,嗬,一眼瞧過去可真是滿滿一屋子的人。

管事婆子給珍珍上了茶,珍珍端了先敬了法喀,“三哥請用茶。”

法喀原本壓根就不想來的,作為十六房的長兄阿靈阿整個婚禮他都沒怎麼露麵,這也怪不得他,他被奪了的爵位皇帝如今給了阿靈阿,連國公住的院子都騰了出來,這換誰誰都不會有好臉色的。他今兒能來一是貴妃不時從宮中來信提點他如今要夾著尾巴做人,尤其是要給阿靈阿這位新福晉麵子,她背後的人可是永和宮的那位主。把這事說穿了,要不是因為她,他這掉了的爵位怎麼也輪不上阿靈阿襲是不是?二來法喀心裡也想著,我倒要看一看這包衣禍水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如今這活生生的人真站他跟前了法喀是完全懵了,這是怎樣一個嬌滴滴怯生生的小美人啊!就這人品樣貌簡直能把他家那個苦瓜赫舍裡氏給比到地裡去。他一時瞧得發愣竟忘記伸手去接茶了,珍珍不由得又輕輕說了一句:“三哥請用茶。”這一聲方才喚回法喀的神智,他接過茶喝了心緒卻是再難平靜。

遏必隆生了七個兒子,頭兩個早逝,餘下五個如今都活著,除了法喀外阿靈阿上頭還有三個哥哥,珍珍接著又給四哥顏珠和六哥尹德也一一敬了茶。她坐了一晚也是一宿沒合眼了,這會兒難免精神不濟,給六哥尹德敬完茶人有些發暈晃了晃,法喀下意識地想扶她一把不料半路卻被橫插了一刀。阿靈阿擋在兩人中間扶著自家媳婦冷淡地對法喀說了一句:“多謝三哥。”

法喀眼角抽了抽,隻能乾瞪眼地瞧著珍珍垂著頭退到了阿靈阿身後。佳人雖已去但餘香猶存,恍然間他覺得自己的指尖似乎還留著方才不經意擦過她手時的那一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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