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往來的賓客也是不少, 除了鈕祜祿氏本家的親戚外還有一些阿靈阿的同僚,這日的喜宴一直到天黑才散,不過好歹按規矩這晚阿靈阿總算是能進新房了。
他怕一身酒氣熏著媳婦便預先換了身衣裳又洗了把臉去了身上的酒味,再偷偷瞧了一眼鄂倫岱那個無賴留下的冊子才進屋。
珍珍坐在炕上兩個丫鬟陪侍在側,阿靈阿一進屋兩個丫鬟都低頭笑了。高個的說:“新姑爺吉祥。”聲音頗為嘹亮, 另一個圓臉的說:“請新姑爺安。”
聲音特彆清脆, 阿靈阿認了出來這是迎親那日堵在門後的兩個姑娘。他那時就領教過這兩人的厲害這會兒忙拱手作揖道:“見過二位姐姐。”
兩個丫頭都笑了。圓臉的瞧了高個的一眼, 高個的會意地點點頭含笑福了一福, “新姑爺時辰不早了,您同小姐早些休息, 奴婢們這就退下了。”
珍珍眼看兩人要走了心裡發慌忍不住喊了一句:“兩位姐姐……”她話說一半又不知道後麵該說什麼, 捏著帕子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兩個丫鬟對視一笑,高個的說:“小姐莫怕,有姑爺在呢。”
阿靈阿的臉也是紅透紅透的,此時大著膽子上前握住了珍珍的手說:“夫人莫怕,有我在呢。”
珍珍羞澀難擋甩開他的手躲進裡屋去了, 兩個丫鬟一路竊笑著退了出去,輕輕地為兩人帶上門。阿靈阿揣著一顆碰碰亂跳的心走進裡屋, 珍珍就挨著床邊坐,她頭微微垂著,露出脖子後麵那一小片的肌膚, 瞧得阿靈阿是心口一緊。他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不放。方才不過短短碰了一下就叫她甩開了, 這會兒握手裡他才真真正正的有了感覺, 他真的有媳婦了。
“珍珍,你我有緣結為夫妻,這一生一世我都會待你好的。”
珍珍低著頭也喃喃說了一句:“嫁進你家門妾就是公爺的人了,這一輩子貧窮也好富貴也好,妾都不會離開公爺的。”
阿靈阿心裡一暖,他摸了摸還戴在珍珍發髻上的白玉梅花簪,又解下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玉掛件掛到珍珍的脖子上,“這是我從小帶到大的,是我祖母和碩公主的遺物,既然咱們夫妻同心,這玉往後就給你了,讓祖母也保佑咱們。”
珍珍欣喜地點點頭,阿靈阿看著她天真爛漫想到自己家怕她以後吃虧,又忍不住叮囑:“好夫人,我有三件事要先和你。”
珍珍聽他喊自己夫人,臉又紅了,不過仍是點了點頭,小聲說:“公爺請說。”
阿靈阿道:“娘娘於我夫妻是有大恩的,你若有空可常去宮裡看她,逢年過節的孝敬也彆忘了,娘娘若想要什麼你儘管回來同我說。”
珍珍聽得眼兒一彎,笑著應了一聲:“誒,我知道,姐姐那裡我都知道。”
阿靈阿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假意咳了一聲蓋過自己的失態,“第二樁是有關家裡的,府裡人多,各房之間都各有自己的小算盤,你如今管著家可是要小心些,尤其是那法喀你可要格外留心。”
珍珍羞羞澀澀地說:“妾知道,剛才公爺在敬茶的時候那般護著妾,妾心中有數。”
阿靈阿見珍珍不負他所望是這般冰雪聰明的人心竟是一下就鬆了不少。
“最後一樁是我額娘的。她是個麵冷心熱的可不像隔壁院那個舒舒覺羅氏的老妖婆一肚子壞水。她不喜你娘家原是包衣所以有點抱怨,可天長地久隻要咱們過得好她肯定高興。”
珍珍說:“妾曉得,妾會好好孝順額娘的。”
阿靈阿咧嘴一笑說:“其實還有個法子,都用不了天長地久,甚至一年都要不了她就能接受你。”
珍珍不解,問:“是什麼方法?”
阿靈阿笑嘻嘻地說:“趕緊給她生個孫子唄。”
珍珍臉一紅,阿靈阿捧住她的臉不讓她把視線挪開。
“珍珍……”
他輕喊 一聲她的名字,低頭擒住了這一抹芬芳。
阿靈阿同珍珍的婚事名義上是皇太後指的婚,故三日婚假一過阿靈阿便帶著新媳婦進宮去謝恩了。兩人在東華門前同揆敘撞了個正著,揆敘跑慢了一步叫阿靈阿一個擒拿手給鎖住了肩,阿靈阿喝一聲:“揆敘你小子還想跑。”
阿靈阿對著揆敘的肚子就是一拳,接著又對著他下盤一個橫腿,揆敘抱著肚子東躲西藏可哪裡又及得上阿靈阿身形敏捷,這一會兒功夫身上已經挨了好幾下,他疼得齜牙咧嘴對珍珍哀求說:“嫂子救我。”
珍珍紅著臉拉了拉阿靈阿的袖子,這三日兩人過得是如膠似漆,阿靈阿如今見著媳婦那就是百煉鋼化作繞指柔,他和顏悅色對珍珍說:“彆聽他瞎嚎,我下手有分寸呢,最多青個兩三天就沒事了。”
珍珍說:“在宮門口還是彆動手了……”
阿靈阿嗬嗬笑說:“成,都聽你的。”他一鬆手揆敘立刻跳開三步遠,阿靈阿斜睨了他一眼說:“還不快謝你嫂子。”
揆敘笑嘻嘻地一抱拳作揖,“謝小嫂子救命之恩。”
珍珍漲紅了臉說了一句:“不謝不謝。”躲阿靈阿身後去了。
阿靈阿質問揆敘:“在我洞房裡瞎胡鬨我給你記著了,遲早還你!還有那天拜堂時候倒沒見你個猴崽子人了,上哪去了你。”
揆敘咧嘴一笑說:“吃餛飩去了,金絲套胡同口王伯的餛飩。”
阿靈阿不屑地說:“就為了一碗餛飩你哥我婚禮當中跑路了?這餛飩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
揆敘神神秘秘地說:“比那金的銀的做的還好,你要不信陪小嫂子回娘家的時候去吃一回就知道了。”
“神神叨叨的不知你在說什麼。”阿靈阿氣吼吼地又往揆敘後腦勺給了一個大巴掌,“你見過你嫂子你不早告訴我?你存心等看我笑話多久了?”
“阿靈阿,你說說我早告訴你了,你哪有這麼驚喜交加了對吧?”揆敘笑得捂著肚子伸頭對珍珍說,“嫂子,我這哥這輩子吟詩哀歎都用來想你了,你可不知道我聽了三年耳繭都出來了。咱們沒緣分,就等你給我哥生個大胖小子,回頭我認了做乾兒子哈!”
珍珍看見揆敘就想起她那日在明珠府見他時詭異的笑容,她歪過頭捂著嘴,突然又想起自己出嫁前姐姐說過的事情,倒想幫幫自己夫婿,“揆少爺,緣份天定,您也有自己的姻緣啊。”
嗯?揆敘瞪大了眼,這小嫂子說的話怎麼和她姐姐一樣?他趕緊低頭哈腰地說:“嫂子,你和我說說,這是給我定了親了?”
阿靈阿揪著揆敘的領子說:“這時候你想知道了?”
珍珍則在旁眨眨眼,一臉“我偏不說”的表情,氣的揆敘直跺腳。
三人這會兒走到了乾清門前,揆敘要去乾清宮麵聖交他的功課,阿靈阿要帶著珍珍繼續往西去太後宮遂三人就得在這分手了。揆敘整了整被阿靈阿拉歪的衣帽說:“哥你如今有媳婦可不能忘了我,能賞弟弟口飯吃麼?”
阿靈阿斜眼瞧他:“堂堂明相府還短你一口吃的啊。”
揆敘苦著臉說:“家裡齋戒呢,幾天沒油水了,餓得我腳下都虛了。”
“猴崽子,記得早點滾過來!”
“曉得,我吃完就滾,不妨礙哥嫂給我生外甥。”揆敘想,來得越多越好套話啊!
阿靈阿一聽抬腿就往揆敘屁股上招呼,揆敘躲得快擠眉弄眼地跑開了。
珍珍一張臉都快燒起來了,阿靈阿握住她的手說:“彆理他,他平日在外人跟前裝得一副老陳樣開口閉口知乎者也的,實際就是個欠抽的潑猴,皇上都知道。”
阿靈阿又同珍珍說了些揆敘從前上房揭瓦被揍的糗事,一路說到太後宮前方罷了。守門的太監引兩人進了院子,阿靈阿拉著珍珍規規矩矩地在殿前行了跪禮。沒一會兒崔邦齊笑容滿麵地出來說:“太後說了這婚事她不過占了名分,說到底都是皇上的龍恩,國公爺也去乾清宮磕個頭吧,新夫人奴才就領進去了,太後說要見一見。”
一聽太後宣她,珍珍心裡砰砰亂跳,阿靈阿捏了捏她的手,發現她手心發涼,寬慰道:“彆怕,太後是最最和善的人了。”珍珍點了點頭跟著崔幫齊進屋裡去了。
一進屋有個皮膚略黑的姑娘迎了上來,她梳著兩條又黑又亮的辮子穿著也不似其他宮女一筒子的藏青色袍子,而是穿了一件皮襖,腳上蹬著靴子。她毫不避諱直直地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噗哧笑了說:“你同吳姐姐還真有幾分像。”珍珍不解,那姑娘拉起她的手兩人一起進了屋。
“太後,新夫人來了。”
從明間走進東次間珍珍隻覺得明晃晃的陽光晃過,她不過穿過碧紗櫥就似乎到了另一個地方截然不同的地方。屋子有兩進深,次間和梢間由落地罩隔開,次間的南北牆下各修了一排的長炕,南邊的炕挨著窗戶,窗戶都裝上了明亮的玻璃,那晃眼的陽光就是從玻璃窗這照進來的。兩邊的炕上坐了幾個婦人,年齡不一,有人穿著樸素,也有人是一身華服。梢間朝西也修了炕,炕上盤腿坐著了個穿藏青衣裳的婦人,瞧著和自己額娘差不多歲數,慈眉善目甚是親切,想來便是太後了。珍珍捏著帕子跪下行禮。“奴才給太後請安,給娘娘們請安。”
太後笑了笑說:“哈日伊罕去扶國公夫人起來。”珍珍見是領她進來的姑娘來扶她便知她就是哈日伊罕了。
“走近些讓我瞧瞧。”
珍珍半垂著頭往前走了幾步,太後瞧了她一會兒說:“是個好模樣,阿靈阿這孩子有福啊。”
“都是托太後的福,臣妾代妹妹謝太後賜婚。”
珍珍方才進來的時候心裡緊張得很,幾乎是目不斜視,這會兒聽到這句話才知道原來姐姐也在,剛竟是沒瞧見。太後讓人給她賜了座,珍珍才坐下,姐姐對座一個甚是濃妝豔抹的婦人瞧了瞧身邊神色清冷的女子婉婉一笑:“貴主子,這國公爺可是您的親弟弟,弟弟娶媳婦怎麼謝恩的是新媳婦的娘家人哪。”
這句話讓珍珍簡直是坐如針氈,忽然有人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珍珍一抬頭,身旁的姐姐麵色如初,帕子下的手卻是輕輕握住了她的,珍珍一下子就鬆了口氣。
貴妃仍是那一副不鹹不淡的樣,雲淡風輕地說:“我嘴笨說不來這些話,既然成婚了就是一家人,那由德妃說也是一樣的。”
蓁蓁笑著接過了話,“貴主子說的極是,如今我和貴主子做了親家這謝恩她謝我謝還不都是一回事麼。”
那美豔婦人紅豔豔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左右看了看兩人不過倒再沒說什麼。
太後似是聽懂了又似是沒聽懂,端起清茶杯喝了一口便把這事揭過去了,“你們兩姊妹這樣坐一起真是活脫脫的一對姊妹花。”
蓁蓁黑的發亮的眼珠子一轉,笑說:“我們姐妹那就是宮牆邊生的一捧小野花,真姊妹花還要數宜妃姐姐和郭貴人妹妹。”
珍珍見先前說話的美豔女子突然變了臉色便想這大約就是宜妃了。
“想當初宜妃姐姐和貴人妹妹從盛京遠道而來,一進這後宮便是豔動群芳,真正是一對庚婺雙輝的明珠。唉,隻可惜不想貴人妹妹卻天不假年。”
宜妃捏著帕子低頭拭眼淚,“我妹子真是命太苦了。”
太後歎道:“郭貴人真是可惜了。不過好在宮裡馬上要添新人了。”
坐太後右手邊頭一個的女子方才一直都靜靜的沒說話,這會兒忽然微微笑道:“過了年新選的秀女們便會進宮了。”
宜妃一合掌說:“聽說這次皇貴妃的妹妹也中了選,那豈不是咱們宮裡又要多一對姐妹花了。”
皇貴妃笑著連連擺手:“哎呀可不敢當,我妹子可是比不上郭貴人更及不上國公夫人,她還小呢。”
“也是不小了,聽說就比咱們大格格還大上幾個月不是?”
珍珍這才注意到太後身旁還站了個穿粉色旗裝的年輕姑娘,生得頗是秀氣。那姑娘十分害羞,眼神同她輕輕一碰馬上就移開了。
太後慈愛地拍了拍那姑娘的手,轉頭問珍珍:“聽說婚禮那天揆敘混在你娘家人裡鬨場子了?”
惠妃聽了笑著連連搖頭,“往日我都沒瞧出來這孩子竟是這樣孩子氣的。”
珍珍說:“這事還真不是揆侍衛的錯。揆侍衛同國公爺是好兄弟,迎親那日我家幾個愛熱鬨的丫頭拖住了他非要他給出出主意為難下國公爺。揆侍衛心善拗不過姐姐們七嘴八舌的這才勉強出了幾個題。”
太後笑說:“這辦喜事的時候大家最是愛湊熱鬨,各個都最好鬨得新人進不成洞房才好,偏各個都忘了自個也是有那一天的。”
太後身邊的姑娘聽到這臉忽然漲得通紅,嬌滴滴地呢喃了一句“太後”便跑開了。宜妃瞧著她離去的身影驚訝地說:“哎呀,莫不是咱們大格格的親事定了?”
太後含笑點點頭。“皇上為大格格定了明珠的二公子。”
這一句頓時驚了四座,明珠的二公子那可不就是揆敘麼。皇貴妃笑盈盈地衝惠妃道:“太後和惠姐姐瞞得甚好,我竟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惠妃忙說:“哎呀,哪是我瞞著,我先前也是一點都不知道的。”
太後說:“你們哪也彆虧惠妃了,她是真不知道,皇上也是想了許久才定下的。”
惠妃是又驚又喜,大格格是和碩柔嘉公主的獨女,公主早逝大格格這些年一直住在宮裡,人品容貌她一直都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的。不想揆敘竟然有這福分能選為大格格的額駙。
“臣妾代揆敘弟弟謝太後恩典。”
太後笑道:“過幾日你記得把覺羅氏叫宮裡來好好交代交代,公主不在了,耿家眼下又多事,皇上的意思是讓她直接從宮裡出嫁。”
太後的話說得眾人又是一驚,雖說先前也不是沒有格格從宮裡出嫁的,可那幾位都是親王的女兒,從小就被養在宮裡的,這大格格的母親雖是和碩柔嘉公主,父親卻是那故靖南王耿繼茂第三子耿聚忠。眾人雖然心裡都翻騰了起來不過麵上還是一團和氣紛紛給惠妃賀喜。
太後又留她們略坐了一會兒就叫散了,珍珍出了隆宗門,阿靈阿已經在那等著了。“怎麼留了這麼久?”
“幾位娘娘都在,太後留我說了會兒話。”
珍珍說到這不禁長歎了口氣。阿靈阿伸手摸摸她額頭關切地問:“怎麼,累了?”
珍珍點點頭,那一屋子的人麵上看著是一團和氣卻是暗潮洶湧,姐姐懷著孩子卻還要和她們周旋。難怪家裡額娘每次提起姐姐就是一頓哭,外人看著她們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誰又知道姐姐在這宮裡過得烈火烹油的日子呢。一想到這些珍珍就覺得心酸。她側頭瞧阿靈阿,見他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珍珍心裡的疼痛慢慢地平複了。她想:我終是逃過了進宮,姐姐為我做得這些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珍珍笑若桃花,主動牽起阿靈阿的手,輕輕挽住他靠著他說:“公爺,嫁給你真好。”
阿靈阿本來還想在隆宗門外裝得一本正經,畢竟這一路過去不少侍衛都是他相交甚熟的同僚,可珍珍一伸手他就憋不住整個臉笑到皺起,“欸,我可不是那個好的!咱們回家。”
……
五代李珣有詩雲:
古廟依青嶂,行宮枕碧流。水聲山色鎖妝樓。往事思悠悠。
清晨的碧雲寺中,寒露陣陣,香客了了,寺中的僧侶們卻都早早起身在釋迦牟尼殿中開始早課了。眾僧們的誦經聲莊嚴寶相,傳至寺後殿時隻餘陣陣尾音。此處乃一獨立小院,正殿名普明妙覺殿,乃是前朝九千歲魏忠賢所捐建。
蓁蓁一入此地,就低吟起這首詩,她慢慢地吟著下半闕:雲雨朝還暮,煙花春複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這座百年的莊嚴寶刹中此刻正由住持在主持剃度禮,受戒的乃是一六歲孩童。一襲灰撲撲的僧袍也未能遮掩他的光彩,他生得極是眉清目秀,乍一看宛若觀音座下的童子一般脫俗出世。他的腳邊緊跟著一隻薑黃色的大貓,它睜著一雙杏眼圍著他左轉右轉,還不時地用尾巴去碰孩童的腿,卻乖巧地一聲都沒叫,仿佛它隻是個衛士在守護這個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