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 160 章(2 / 2)

一青年僧侶端來一隻托盤,一柄銅剪,一把剃刀冷冰冰地躺在一起。

慈眉善目的老住持摸了摸孩童的頭頂,孩童乖巧地在老住持麵前的蒲團上跪下,恭恭敬敬地一拜。

青年僧侶扶孩童起來,輕輕在他耳旁說:“這位往後就是你的師父了,喊一聲師父吧。”

孩童遂道:“師父。”

他清脆的童聲在大殿中回蕩。

老住持緩緩一點頭,掛著佛珠的手往左側方一指,那是通往西次間的門,此刻門開著隻垂著一塊煙灰色的幕簾。

“朝那拜三拜吧。”

孩童也不問緣由,乖巧地跪下,朝老住持所指之處拜了三拜。

“阿彌陀佛。”

老住持站起身,走到了孩童身後。大黃貓像是預感到了什麼,它哀傷地“喵嗚”了一聲,跳上孩童的膝蓋盤踞在他懷裡,琥珀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瞧著孩童稚嫩的臉龐。

老住持接過青年僧侶遞過來的銅剪沒有絲毫的遲疑,一刀剪斷了孩童垂在腦後的辮子,當發辮落到地上散成一團的時候,煙灰色的簾幕一動,一直躲在其後旁觀的女子也悄無聲息地落下了一滴眼淚。

“毀形守誌節,割愛無所親。”

一聲佛偈,一縷青絲。

“棄家入聖道,願度一切人。”

一聲佛偈,一滴眼淚。

青絲儘去,清淚未絕。

秋華已經受不住,她彆過頭去不忍再看下去了。

蓁蓁站得筆直絲毫未動,任憑眼淚迷蒙住了雙眼,她也沒有將視線一開一絲一毫,她要看著,她要看儘,這是她的緣,是她的苦,是她的念,即便那三拜之後他已了儘了同她的緣,這依然是她今生今世都割舍不下的骨肉。

……

霧散日出,大殿前的院子裡,才剃度的小沙彌同大黃貓嬉鬨著,孩童無憂無慮的笑聲不時地傳進莊嚴肅穆的大殿裡。

蓁蓁自簾後走了出來,跪在方才胤祚剃度的蒲團上,帶著滿臉的淚痕朝老住持一拜。

“阿彌陀佛。”老住持長歎一聲,“娘娘日後不必再來了。”

秋華眼含熱淚,怒斥道:“放肆!娘娘要來看小主子與你何乾!”

蓁蓁一抬手攔住秋華,她雙手合一,沙啞著說:“大師,我知道。”

老住持微微點頭,“娘娘深明大義,娘娘是入世之人,貧僧弟子乃是出世之人,相見不如不見,不見則不念,不見則不欠。”

老住持說完緩緩合上了眼,彷如已入定。

蓁蓁閉了閉眼,揪緊了膝上的衣角,顫著嗓子隻問一句:“此生再無相見之日了嗎?”

老住持沒有回答她,隻在久久,久久之後才低喃一聲:“若是有緣自當再會相見。”

……

清晨香山的古道上兩個男子肩並肩走著,前方山壁上一株梅花頂開石縫長了出來,麵容清俊的男子驚喜地指著那株梅花說:“三哥你看,那竟生了一株梅花。”

年長些的男子讚說:“如此險峻之地竟能破壁而出,真不愧是四君子之一,品格不凡哪。”

恭親王常寧疏朗地笑問:“如何,我說咱們一早來爬香山可是來對了?”

福全瞧著四周的美景,呼吸著這清涼尤帶著晨露的空氣,心中抑鬱之情是一掃而光。

“往年來時不是為了看香山的紅葉就是陪你嫂子來進香,回回都是人來人往熱熱鬨鬨的,不想這香山竟也有這般幽靜的時候。”

“碧雲寺這會兒更美,除了早起做早課的和尚外一個人都瞧不著。我先前已經知會過寺裡了讓他們給準備了一間禪室,咱們一會兒在那裡歇歇。”

兩人說著繼續拾階而上,又走了半個時辰眼前便是碧雲寺了。青山之間殿宇錯落有致,若是仔細聽便有和尚們的誦經聲隱隱約約的傳來,好一派的寶相莊嚴。

碧雲寺前停了一輛馬車,一個小和尚似是寺門前送客。

福全笑著對常寧道:“你不是說一個進香的香客都沒有麼,那是什麼?”

常寧有些不服氣,“哪有這麼早就來進香的,必是有古怪,我瞧瞧去。”

他說走就真的朝馬車走過去了,福全知道自己這弟弟生性孟浪怕他又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也跟了上去,不過他怎麼都想不到常寧連招呼都不打,直接跳上馬車一把就掀開了帷幕。馬車裡是兩位年輕婦人,其中一位衣著更精致的就是常寧這樣算得上閱儘春色的看得都一愣,一句天仙剛在心頭打了個轉兒,那婦人就驚呼一聲抽出懷裡的梅花帕子遮住了臉。另一個婦人稍年長些,眉目間透著一股嚴厲勁,此時一伸胳膊就擋在了內裡那位的前頭,怒斥一聲:“哪來的登徒子,放肆!”

常寧跳下馬車忙作揖說:“這位大姐對不住,認錯人了。”

婦人瞪著他瞧了好一會兒,似是想訓斥什麼又心有畏懼,滿臉的欲言又止。坐在裡處的美人此時輕聲說了一句:“算了,咱們快走吧。”那婦人不情不願地又瞪了常寧一眼,才伸手拉下了帷幕,敲了敲車窗喊道:“走吧。”

車夫跳上馬車瞧了一眼常寧才揮著馬鞭子駕車走了。

常寧想著剛才那驚鴻一瞥,笑著自言自語:“好一個秋水娟娟隔美人,倒也不妄被喊一聲‘登徒子’了。”

福全眉心緊擰:“你發什麼癡,若不是對方認識你,你這會兒怕早是被撂倒了。堂堂親王香山寺前調戲良家被人打了,你傳進宮看這回老太太保不保你。”

常寧毫不在意:“這不是沒事兒嗎?不過那車夫確實看得出是個練家子,我也奇怪他剛怎麼沒動手呢。他既然認得我看來方才那位美人是哪家京官的女眷吧。”

福全說:“怕是遠不止如此。”他追上那位方才在寺廟前送客的小和尚問他:“小師傅,剛才那一位是哪家的夫人?”

小和尚天真爛漫也沒多想就說:“那是曹家的夫人,捐了好多香火錢在寺裡給家裡人點了長明燈。”

福全說:“我們兄弟同曹家也是有些淵源的,能否帶我們去上支香?”

小和尚說:“兩位施主這邊請。”

小和尚在前頭帶路,福全和常寧在後頭跟著,常寧覺得福全今兒挺奇怪的,這小和尚不都說了那是曹家的媳婦麼,他跑去彆人家的佛堂看什麼難道不覺得晦氣麼?“二哥,你這是要……”

福全衝他搖了搖頭,常寧心裡頭更覺得奇怪了。小和尚領兩人到了一間佛堂外說:“就是這間了。”福全施了一禮:“有勞小師傅了,不耽誤小師傅做早課了,我們兄弟二人上支香便走。”

小和尚還了一禮便走了。福全推門而入,小佛堂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居中朝南擺了一張供桌,供桌上楠木的佛龕前擺著幾盤供品,其中有一盤竟然還是小魚乾,左右各點了一盞長明燈,青銅香爐內還留著沒有燃儘的香,看來是那小婦人方才點的。常寧一眼掃過去覺得一切都很平常,又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再仔細看就看出了古怪來,那佛龕內供奉著牌位上竟蒙了一塊黑布。

福全徑直走了過去看架勢竟是想掀那黑布,常寧拉住他的胳膊 ,他真覺得今兒自己這平常循規蹈矩的二哥奇怪極了。

“二哥,你這是……”

福全拉開他的手,“想知道那女子是誰,隻要看看這被藏起來的牌位就知道了。”他沒等常寧回過神迅速地伸手扯下了那塊黑布,烏木牌位從黑布下露了出來,同時也露出了牌位上的一行滿文,那幾個字的意思是“法護皇六子胤祚”。

常寧大吃一驚,宗室裡以胤字為名的隻有皇上的阿哥,而他分明記得阿哥裡隻有一人叫這個名字,那就是先前夭折的六阿哥。那這麼說來剛才那個絕色的美人就是六阿哥的生母德妃了。

“剛才那女子是永和宮的……”他問福全,不想福全沒應他,手裡緊緊地攥著那塊黑布似是在想什麼。“二哥。”常寧又喚了他一聲,福全渾身一震方才回過神來。

“二哥你怎麼了?”

“沒什麼。”福全又看了一眼那塊牌位才重新把那黑布給蒙上。

常寧道:“不想那女子是六阿哥的額娘,我這好三哥把個美人藏得真深。對了,二哥你怎麼知道她不是曹家的女眷的。”

福全笑了笑,“也沒什麼,就是看她神情氣質實在不像出自普通人家。”

常寧一想也是,而且他剛見那小婦人肚子微微隆起分明是有身孕了。曹寅這大半年都待在天津他在京的夫人怎麼可能懷孕。分明就是宮裡有貴人要出宮辦事,皇上找了曹家安排這才托名曹家女眷。

“你說永和宮這位為何把這牌位設到碧雲寺來?”

福全道:“也許她是有難言之隱吧。”常寧不解,“什麼難言之隱?”

他真得不懂為何六阿哥的額娘要把孩子的牌位供在這碧雲寺裡了,但剛才他分明瞧見她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常寧心中不禁生出了幾分同情憐惜。

兩人從佛堂裡出來,福全拉著輔首想要關門時又瞧見了那被黑布遮住的牌位不禁怔了一怔。已經走開幾步的常寧轉過身來催促道:“二哥,走吧。”

福全又深深地往裡看了一眼方才合上門。

兩人走到山門前常寧忽然想起他先前同老住持說過要同他討一本宋版《金剛經》,今兒既然進寺來了,不妨就順路把經書拿了。福全也知道他這毛病,被他惦記上的事若不早早辦了他是要日日夜夜念叨個沒完的,於是兩人說好福全在山寺門前等他,常寧去取了經書兩人再一塊下山。

福全在寺門口的涼亭裡等了一刻鐘常寧才出來,他剛想問他怎麼去了那麼久,卻見常寧神情似乎有些恍惚。福全拍了下他的肩問:“你怎麼了?一臉魂不守舍的樣子。”

常寧喃喃著說:“二哥,你說如果……”

福全一挑眉,“如果什麼?”

常寧忽然渾身一震,仿若從一場夢中醒來。福全蹙緊眉問:“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常寧看著他一笑。“我是想說,如果咱們這會兒去得月樓不知道還能不能吃上第一茬的蒸包子。”

“你啊。”福全失笑,“想吃那就快些走吧。”

他拍了拍常寧的肩,兩人遂並肩下山。

……

晨間露水重秋華尋出備好的毯子來搭到蓁蓁身上。“主子,您沒驚著吧。”

蓁蓁搖了搖頭,“我沒事。”

秋華無奈地歎了口氣,“恭王也真是的,行事還是這麼出格,難怪皇上一直對他頗有成見。”

蓁蓁驚訝地瞧秋華:“剛才那是恭王?”

秋華點點頭,“主子許是沒見過,奴才從前在皇後娘娘身邊的時候見過幾次,恭王生得是一表人才見過一次就忘不了。”

蓁蓁回想剛才那一瞥,確實那個登徒子長得一副好皮相,麵容清俊,眉宇之間自有一股風流倜儻之氣。

“難怪你和二格方才都沒動手,原來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她靠著車廂輕輕摸了摸肚子。

秋華見她一臉疲憊心有不忍,“今兒天沒亮咱們就出門了是不是累了。”

蓁蓁半垂著眼睛,“我不累,有些事情必須要我自己來做。”

“主子……”

蓁蓁虛虛一笑,握住秋華的手。“彆擔心,這兒很安全,誰都不會想到的,老住持會護著他的,我已經沒事了,還有那麼多的事等著我們去做呢。”

秋華點點頭,把一聲歎息藏在了心裡。

……

這日晚膳時皇帝照樣過來了永和宮,外頭下起了雪,皇帝的帽子上肩上都落了不少雪花。蓁蓁要來給皇帝寬衣被皇帝給叫住了,“有翟琳在呢你動什麼手,要是被寒氣凍著了怎麼辦,好好地一邊待著去。”蓁蓁笑了笑老老實實地回裡屋去了。

換過衣服皇帝進到裡屋,蓁蓁遞了個銅手爐給皇帝,皇帝接了過來問她:“聽二格說今兒你在碧雲寺遇著常寧了?”

蓁蓁笑道:“倒也真是巧了,臣妾也沒想到那是恭王。從前宮女們中間就傳說恭王長得是一表人才,今兒見了……”

蓁蓁說到這笑著瞧了瞧皇帝,皇帝哼了一聲道:“見了如何?”蓁蓁心中暗自好笑,說道:“今兒見了臣妾覺得恭王雖生得是俊俏些,不過不如皇上氣宇軒昂。”

皇帝聽了這才露了笑容,但一想到自己這個弟弟皇帝不由得一歎:“這常寧行事素來沒個章法,若今日遇上的不是你我看京裡又要傳出恭王在寺廟輕薄女眷的傳言了。”

蓁蓁說:“恭王雖然行事是出格了些,不過倒也沒有對臣妾不規矩,他也就是跳上臣妾的車看了一眼。”

皇帝聽的一愣,“他還跳上車了?”

蓁蓁一時覺得自己失言,便想扯開話題。她摸了摸肚子說:“皇上,臣妾都餓了半晌了,咱們先用膳吧。”皇帝一聽她餓了也隻能先把話咽了回去讓傳膳。一時一屋子的宮女太監都忙碌了起來,或是端菜或是擺盤的,兩個太監搬著黃銅鍋進屋,蓁蓁見了驚喜地問:“今兒吃羊肉鍋子?”

皇帝牽著她的手坐下,“喀爾沁送了一百頭羊來,知道你冬天裡就愛這個朕馬上就讓膳房給做了。”

蓁蓁聽得是笑顏如花,可惜這才高興沒多久呢隻聽秋華在旁輕輕咳了一聲,“主子,羊肉最是燥熱,您如今有身子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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