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2 / 2)

繼《參河工疏》後短短數日,禦使郭琇又一本《特糾大臣疏》指著明珠等人石破天驚。皇帝沉默了數日後於二月初九日禦乾清門,他當日由兩個太監架著才能勉強站起,幾番沉痛不舍糾結後才發出對明珠一黨的處置:勒德洪、明珠著革去大學士,交與領侍衛內大臣酌用;李之芳著休致回籍,餘國柱著革職,科爾坤著以原品解任;佛倫、熊一瀟等著解任,於河工案內完結;葛思泰、石柱於敕審之事能加詳明,著免議。

隻有阿靈阿知道,皇帝哪有什麼虛弱不堪痛心疾首,彈劾明珠的折子都是由皇帝親自仔細刪改後再借由郭琇之手發出,虧得皇帝還想出找了太監架著自己裝病去朝上演這出大戲。

前朝的話音才落,耳報神們飛馳至各宮,不多一會兒消息就傳遍了內廷。不可一世當朝第一人北門宰相明珠竟然就這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太皇太後大喪之時倒了。

惠妃身子晃了晃,撐著八仙桌的桌角才勉強站住了。早雁憂心忡忡在一旁地問:“主子,如今該怎麼辦?”

惠妃閉了閉眼,道:“彆慌,今兒是小阿哥滿月,我們先去永和宮,該辦的事得先辦了。天還沒塌呢。”她扶了扶頭上的發簪挺直了腰背往外走,早雁忙抱起賀禮跟了上去。

因還在國喪中,小阿哥的滿月禮也遂罷了。隻是禮廢情不可廢,宮裡幾位平素同蓁蓁有往來的主位們仍是上門探望蓁蓁和小皇子。惠妃到時其他人也是到了,往日裡熱情籠絡的姐妹們今兒各個看著惠妃的眼光都頗為不同。雖然從來沒有人明說,但大家都清楚,她納蘭玦卿和大阿哥在這宮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靠的是什麼,是她那位權相叔父,如今明珠倒台了,大阿哥的前途又會如何?

眾人幸災樂禍的目光像刀一樣紮了過來,惠妃淡淡地瞥了眾人一眼,臉上帶著一絲從容的微笑坐到了蓁蓁身旁。她讓早雁把帶來的禮物打開,一件件地指著說:“我收拾了一些八阿哥從前穿過的舊衣裳,另有幾支人參是給妹妹補身子的。”

榮妃在旁聽得“噗哧”一笑。“玦卿妹妹,你可是這宮裡的金主,從前可沒見過你出手這般寒磣的。去年敏常在生了小公主的時候,你不還打了一對金鐲子送去麼。怎麼到了德妹妹這兒,就隻剩幾件破衣爛衫和幾支不值錢的人參了呢?”

惠妃臉上閃過一絲刺痛,榮妃瞧得心裡痛快,想著這納蘭玦卿也有今天,她不就仗著明珠得寵在宮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嗎?如今明珠倒台了,看她還有什麼能驕傲!榮妃一直覺得要不是族叔圖海早逝憑圖海的功勳她和胤祉不至於被惠妃和大阿哥踩了半輩子。

她心中笑得甚歡,突然對上惠妃冰冷的目光一下被澆了個透心涼。

“榮妃姐姐,如今還在國喪中,皇上至今都日日素食,我們又怎麼能在這大肆慶祝呢。”惠妃轉身輕輕握住蓁蓁的手,“隻是委屈德妃妹妹和咱們的龍年阿哥了。”

蓁蓁寒冬臘月裡產子,又抱著孩子在雪夜裡走到乾清宮,這一番折騰幾乎是折去她半條命。虧得劉長卿醫術高明,即便如此如今雖然出了月子但身體仍很虛弱,到現在都躺在榻上起不來身。此時蓁蓁淺淺一笑,輕握住惠妃的手說:“惠姐姐說的什麼話,我哪是這般不懂事的。”

榮妃這下碰了一鼻子灰,明珠雖然倒了,可惠妃到底在宮中穩坐四妃之首多年頗有威信,如今又手掌一半宮權,其他人也不敢跟著榮妃落井下石。眾人略坐了坐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就三三兩兩散了。

待其他人一走,惠妃的眼淚一下淌了出來。

“姐姐,萬不可如此!”蓁蓁勉強坐了起來,她給秋華使了個眼色,秋華帶著早雁她們都退了下去。

惠妃落著淚握住蓁蓁的手說:“我心裡亂極了,如今也不知該怎麼辦,大阿哥還那小,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能和誰說說了。”

蓁蓁解了帕子她擦眼淚,邊擦邊說:“這就對了,姐姐若心裡過不去就來我這同我說,但是出了這屋子無論是對誰都得端著您惠主子的架子,彆讓彆人看出來您一點不自在。”

從郭琇彈劾後惠妃幾日輾轉難眠,眼角在不經意間又多了一條細紋,她看著顯得那般憔悴。“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富貴榮華能幾時,這些我都不在乎,我隻是怕胤褆有什麼萬一。”

蓁蓁勸道:“我看事不至於如此。明相那邊可有遞什麼話進來?”

惠妃搖搖頭。“我也知道如今是風口浪尖,我也不敢派人出宮怕被人拿著把柄再參他一本私通內廷,叔父那邊的事我一點消息都沒有,今兒從乾清宮那傳來的消息是說叔父什麼話都沒說,皇上下了旨意後他磕頭謝恩就出宮去了。”

蓁蓁雖然一直臥床養病,郭琇這連著兩道驚天一奏蓁蓁也是有耳聞。如今聽惠妃這樣說她的心到定了。“明相既如此做,姐姐倒可無慮了。”

惠妃擦了眼淚問:“你的意思是……”

蓁蓁幽幽歎了口氣:“皇上做的這些終究都是為了太子。”

索額圖不在朝,如今大學士中明珠的人占了一半,更不要說六部九卿了,皇帝本來扶持漢人湯斌想為太子增添勢力,沒想到湯斌暴亡一計落空。如今明珠聲勢赫赫對索額圖一黨更是步步緊逼,長此以往太子地位必然會動搖,這才有皇帝借郭琇及其背後對明珠不滿之人的手用河工不利逼退明珠。

惠妃一愣,她過了一會兒漸漸想明白了,可臉上卻露出了幾分不甘。“若我當年生胤褆的時候也死了,是不是皇上今日就不會罷了叔父的職了?”她這終究是一時的氣話,說罷自己都搖頭苦笑。即便她那時死了又如何?她不是皇後,胤褆不是太子,她死了宮裡不過多了一個沒娘的孩子罷了。

蓁蓁輕歎一聲,“明相爺是極聰明的人,皇上借了河工的事發難,他此時若罷手從了皇上的心意皇上不過也就用河工一案了結,過去的事不會再追究了。若不從,皇上勢必得用雷霆手段強行鏟除他眼中黨附明相的人,那時事情怕是會鬨得不可開交,於大阿哥也是傷害。”

惠妃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細細想來蓁蓁說的極有道理,她也熟讀史書典故,曆朝朋黨之爭哪有這般風平浪靜能結束的,即便是文人天堂的宋朝,黨爭失敗往往也是被逐出京,貶謫江南,更不要說前朝還曆曆在目的那些腥風血雨了。她本來就是極聰慧的女子,隻是事關自己又那麼突然一下亂了方寸,如今經蓁蓁這一開解她也是想通了其中要害。明珠這一受實則是避了災禍,保全了她,保全了大阿哥,也保全了其他在朝的門生。

“姐姐往後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同大阿哥也定要如此說。您是惠娘娘,大阿哥是皇上的皇子,你們同明相爺都沒關係。”

惠妃心中明了,再看蓁蓁說了這半天的話麵浮疲色,惠妃扶她躺了下來,握著她的手甚是愧疚:“都是我的不是,你身子還沒好就拿這些事來讓你費心了。”

蓁蓁弱弱一笑嗔怪道:“姐姐又和我見外了,生產時候要不是你我現在哪有命來聽你叨叨?也怪我失算沒想到她會這般狠毒,她早就想好了要等皇上在太皇太後大喪之際無暇他顧的時候算計我。”

惠妃麵色更為不愉嗎,長歎道:“隻可惜早雁沒能守住碧霜叫毛二喜奪了去。沒想到毛二喜竟然是佟佳氏的人,在碧霜供出佟佳氏的時候把她滅了口。”

蓁蓁眉頭微蹙:“這幾日我躺在床上也想了很久,毛二喜素來六親不認,否則皇上不會把他放在那個位置,我看怕不是毛二喜。而且毛二喜是顧問行叫去抓碧霜的,彆人也許我們不知根底,但顧問行隻忠心皇上,他一定不可能是佟佳氏的人。”

“好在碧霜雖死,但佟佳氏這回也沒落了好。”惠妃想起那日去交接宮權時皇貴妃的臉色輕輕笑了,“你說皇上突然對佟佳氏雷霆震怒,是真生氣佟佳氏管束後宮不力,還是心裡明白碧霜是受了佟佳氏的指使在裝糊塗呢?”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她如今是被奪了權,那就是我們的好時候了。” 蓁蓁揉了揉額頭,將這些日子心裡所想和盤托出,“碧霜已死她害我的事算是樁死無對證,但姐姐彆忘了還有一件若咱們查出來了,便能將她徹底拉下馬來。”

惠妃瞧著她,蓁蓁掀了掀嘴唇,吐出兩個字:“巫蠱。”

惠妃臉上露出一抹狠色:“你放心,既然皇上把東六宮交給了我,這次就算是把地都掀起來,我也要把她佟佳氏的秘密挖出來。”

皇帝走進永和宮的時候根本沒有像早朝那般虛弱到需要太監架著,他知道蓁蓁仍臥床靜養便止住奴才們通報自己大步流星走了進去。他一眼瞧見了早雁,不禁問:“惠妃也在?”

秋華道:“是,惠娘娘來瞧主子和小阿哥,這會兒在屋裡陪主子說話呢,可是要奴才進去通報?”

皇帝擺了擺手走到了東梢間的垂花門前,隻聽屋裡惠妃說:“你往後再不可如此了,大冷天的又才生了孩子,你怎麼就有勇氣抱著小阿哥去慈寧宮,你不要命了麼?”

蓁蓁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那時我就想著太皇太後一直在盼著龍年阿哥,我怎麼也要讓太皇太後看一看他。”

皇帝聽到這讓秋華開門,惠妃一見皇帝在門口忙起身福了福。“臣妾見過皇上。”

她神情落寞,眉宇間有一絲憂愁。皇帝素來十分疼愛大阿哥,對著惠妃卻總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些年皇帝雖然偶爾也會去延禧宮,不過也多是說大阿哥的事,兩人相敬如賓又相敬如冰地過著一晃眼竟然也有十幾年了。

“她一個人躺著養病也無趣,你若有空多來陪她說說話,這樣甚好。”

“臣妾知道。”惠妃神色淡淡,一如既往地皇帝來她就走,“臣妾就不打擾皇上陪德妹妹說話了,臣妾告退。”

皇帝點點頭,他看著惠妃帶著早雁二話不說乾脆利落地離去後才坐到蓁蓁身邊抱她坐起來。“朕怎麼瞧著你的好姐姐怎麼瞧著有些憔悴。”

蓁蓁靠在皇帝懷裡,幽幽地瞧了皇帝一眼:“明相爺的事臣妾一個病得起不來的都聽說了,何況是惠姐姐。”

皇帝問她:“惠妃來瞧你的時候可有同你說什麼?”

蓁蓁笑著搖了搖頭,“爺們的事咱們女人從來不管,臣妾如此,惠姐姐更是如此,皇上應該素來知道惠姐姐的性子的。”

皇帝沒言語,隻聽到蓁蓁在他耳邊絮絮,她嬌柔的聲音好聽得無論說什麼他都想聽。

“隻是明珠大人終究是惠姐姐的叔父,惠姐姐憂心也是人之常情,她雖沒有說,但臣妾看得出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