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塞外必經之處的古北口鎮, 落日閉城之前有一隊馬隊疾馳而入, 這一行一共六人, 除中間一個身材矮小瘦弱, 一個白淨單薄之外, 其餘各個都身材壯碩,一看就是練家子。這樣一行人若非夜色掩護在大漠之中實在是紮眼, 一行人疾馳至鎮上最大的一家官辦客棧前停下, 店小二聽見馬蹄聲歡欣鼓舞地迎了出來。這也怪不得他,自從蒙古那邊亂起來後往塞外的商隊都停了,這幾個月是生意慘淡, 有客迎門實是件高興的事。可他一出門見著這六個人心裡卻是一哆嗦。這六個人各個腰上佩劍,其中兩個體形最壯碩的臉寬似鐘眼細若縫,雖然穿著和其他人無不同可一看就是蒙古人。
蒙古人——店小二心裡一哆嗦。
半個月前先是什麼撫遠大將軍帶了幾萬人浩浩蕩蕩地從古北口出關去了蒙古,接著數日前皇帝也帶著大隊人馬從古北口出關, 名義上打的旗號叫做北巡,可十裡八鄉都猜皇帝其實是去親征打蒙古一個喀爾喀的大汗去了。這時候這鎮上出現了蒙古人, 是福還是禍呢?
店小二心裡七上八下的當口,六人中一個青衣男子開口了,“小二,住店。”
他聲音低沉, 看著和那兩個蒙古大漢不同, 到似中原人士, 四十上下麵目端正,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那張馬臉瞧著卻有一種奇妙的不自然, 店小二不由地多看了他兩眼,那人似乎是注意到店小二在打量他,側過身來,剛好擋住了六人裡那最矮小的一人。
“好勒,客官要幾間房?”
青衣男子道:“二樓我們全包了,另外一樓再要三間房。”
店小二心裡一喜,這會兒也不管上什麼蒙古人不蒙古人了,他剛要應下,忽有一個年輕的聲音說:“如此可否太招搖了?我還是同你們住一層的好。”
聽那聲音似乎是從人群的最中間發出的,可惜他周圍圍的這四個人都太高大,店小二壓根就看不見他。那青衣男子轉過身輕聲道:“主子,我們一行人騎的都是好馬,這一路疾馳已經很惹眼了,也不差這一晚了,還是主子的安全要緊。”
他說完再無反對的話傳來,店小二開心地吆喝了起來。“客官,裡頭請,阿三,把客人的馬牽到馬廄裡,好飼好料的照顧!”
這六人的小團體往店裡移動,全程店小二都沒瞧見被他們圍在中間的那個人長什麼模樣。進了店這六個人分了兩撥,兩個蒙古人、一個壯碩的青年男子和一個消瘦的青年男子住在一樓的三間客房裡,青衣中年男子和剩下那個神秘人住在二樓。在樓梯口的時候六人就散了,蒙古人直接進房,青衣男子陪神秘人上樓,青年男子留了下來對店小二說:“燒一鍋熱湯,十斤牛肉,再要二十個白麵饅頭。”
他雖說的是漢語,口音卻有些微微的怪異,店小二迎來送往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心裡抽了抽想:得,這位爺是個滿人。
“行唉,小的知道了,做好了給爺們送房裡去。”
他嘴上這樣說,心裡卻對這群人的身份好奇得不得了。聽說旗人是不能隨便出京的,這群人是奉旨出關辦差?那是京裡出了事還是關外的皇上出了事呢?
店小二心裡是好奇極了,飯一做好也不差彆人親自給他們送去,樓下的四個一聲不吭端了食物就把門一關。他又端了另外兩份上二樓,先敲了敲神秘人住的那間屋子,沒人開門,倒是把隔壁青衣男子給敲了出來,那男子瞥了他一眼說:“成了,東西給我,你下去吧。”
他一句話就粉粹了店小二想要窺探秘密的心,店小二無奈地摸了摸鼻子下了樓,走到樓下,他轉頭偷瞧二樓,那青衣男子不知拿什麼把托盤裡的東西都戳了一遍才端進了神秘人住的屋子。等門合上的那一刻店小二猛然想起那不自然感是什麼了,那個青衣男子的下巴上竟然一點胡須都不長!
青衣男子端著托盤推門而入,從懷中掏出一枚銀針驗了一下,見無異狀後推到中間,一哈腰對屋子裡的神秘人說:“東西雖糙主子還是將就用些吧。此地荒涼,這大約是最後一頓熱食了,明兒開始就隻有乾糧可用了。”
神秘人點點頭。“這一路倒是勞煩毛總管照顧我了。”
青衣男子道:“奴才不過是撿回了舊差事罷了。”
“哦?”神秘人一挑眉,青衣男子道:“奴才從前是伺候先頭的董夫人的。”
神秘人臉上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不過很快他就將這表情隱去了。“爺如今不知走到了何處……”他微微歎了口氣麵露憂色。
青衣男子道:“先前說是還在古魯富爾堅嘉渾噶山,主子爺如今身體欠安奴才估摸著還在原處修養。”
神秘人道:“古魯富爾堅嘉渾噶山?我記得這地方,那年我隨主子爺從古北口騎馬過去不過兩日行程,若如此我們加快腳程,明日晚間我們便能同爺彙合了。”
青衣男子點了點頭,“主子早些休息,咱們明兒一早就動身。”
······
他出去後神秘人微微歎了口氣吃起了東西。他們從京城出發騎了一日一夜才到了這古北口鎮,一路顛簸他身體和散了架似得一點胃口都沒,但一想到明日的行程,他還是勉強自己把食物用了一大半。
吃過飯他坐到梳妝台前摘下了頭上戴的帽子,一頭烏黑的秀發自帽子下露了出來,台上擺了一麵銅鏡,做工粗糙一看就甚是廉價,可即便如此也足能映出一張絕美的臉來,這神秘人埋在男裝下的分明是柔弱佳人。
她解開發辮一頭如雲似的秀發披了下來,卻在左臉頰旁缺了那麼一段,好似是被剪了。女子瞧著那被剪了半截的頭發不禁陷入了回憶……
宮中近來氣氛格外陰沉,裕王和恭王領兵出京都十幾日了,聽說連葛爾丹的影子都沒摸著。除了葛爾丹外有些蒙古劄薩克台吉則在趁火打劫,喀爾喀蒙古流離失所的牧民蜂擁逃亡關內,漠南蒙古的情勢也一日比一日嚴峻。
年長的阿哥裡大阿哥隨軍出征,其他人自太子以下各個都沉默不語、低頭做人,年紀小的阿哥裡就連一向活潑好動的十四阿哥近來也乖覺許多,這會兒他由保姆牽著手,同姐姐一起給走進永和宮的皇帝請安。
皇帝一反常態沒有再和姐弟兩多問幾句,隻簡短地摸了摸姐弟兩的頭就讓保姆領他們下去。
蓁蓁見皇帝的眉頭緊鎖,不由問:“皇上怎麼來了,臣妾聽說這幾日前方軍務甚緊……”
皇帝道:“定了,剛剛給皇太後請安稟報了,朕明日率中軍出京,走之前來瞧瞧你,瞧瞧盈盈和胤禎。”
皇帝親征是早就傳出來的,可即使如此蓁蓁端著茶杯的手還是一晃,杯子裡的茶水不灑了幾滴出來,落在地毯上化作了幾個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