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睜開眼,眼前的人雖然穿著男裝模樣同從前不同,但那張臉早已深深印入他心底,今生今世都無法忘記。
“你?”皇帝虛弱中帶著驚喜笑了。
蓁蓁半是埋怨半是嘲諷地嬌嗔一句:“平日裡來草原都是生龍活虎的,怎麼大敵當前就垮了?丟不丟人呢?”
皇帝晦暗的臉上泛起一陣郝紅,他微微側過臉心虛地問:“你怎麼來了?”
蓁蓁取下他額頭的帕子放回水盆沾滿冷水後攪乾,一邊抱怨著:“誰說一個月就能完事的?您這樣一個月能回京嗎?”
皇帝無奈地笑著輕歎。“朕可沒說過馬上,朕說的是快則一個月……”
蓁蓁的桃花眼先是一瞪再是一眯,威脅地問:“那是臣妾想錯了?”
他勉強抬起胳膊握住蓁蓁的手,蓁蓁的眼睛微微發紅,她俯身靠在皇帝身上輕輕圈住皇帝的肩,用帕子擦去他額頭的汗水。皇帝的頭微微轉了過來貼著她的臉頰,由外人看來這是極親密溫馨的模樣,可蓁蓁卻全然不覺得,她所聽見的是皇帝沉如千金的話。
“隔牆有耳。”
然後他才說:“就你沒規矩,這是前線。”
蓁蓁嬌聲柔意地說:“臣妾可不記得什麼一個月不一個月的,臣妾就記得皇上說馬上就回來。”她臉上嬌笑,手卻不動聲色地往下移,一直到碰到皇帝的手,食指在他手心點了點。皇帝微微點頭,在她手心一筆一劃地寫起了字。蓁蓁略略偏頭,見他寫的是:京中可異動。
蓁蓁在他手心寫了一個“無”字。
皇帝的身子鬆了鬆,蓁蓁想了想又寫:有追兵。
皇帝眉心一擰,虛脫的臉上還是瞬間有殺氣掠過。
他飛速寫道:何在?
蓁蓁寫道:遇左路後敵撤。
左路就是常寧所帶的軍隊。皇帝有些疑惑地看著蓁蓁,蓁蓁點了點頭說:“臣妾來的路上經過恭王的大營,是恭王派士兵送臣妾來的。”
皇帝聽了倒是無奈地笑了,“總算他也做了件正經事。”
蓁蓁解下腰間常寧贈送的琵琶火銃給皇帝瞧,皇帝渾身虛到抬不起手來,他指尖碰了碰微微點頭,蓁蓁就將火銃放在了一邊。劉長卿此時在帳外咳嗽了一聲,蓁蓁朗聲喚道:“進來。”
又對皇帝說:“臣妾帶了太醫來,軍營中都是主治跌打的太醫,不管用。”
劉長卿跪在皇帝榻前先對蓁蓁說:“娘娘還是替皇上捂上被褥吧,雖然皇上發汗燥熱,但從症狀上看是夏暑感寒,再熱也不能受風。”
皇帝這時候哪有力氣掙紮,隻能看著蓁蓁把兩條被子堆在他身上。劉長卿診脈後又細細問了梁九功皇帝腹瀉嘔吐的症狀,聽到有血膿稠粘後沉吟片刻問:“回稟皇上,您病發於濕熱內侵,塞外又飲水不潔、膳食失調,如今之狀,緩緩而治也可,重藥遏之也可。”
“重藥。”皇帝不待任何人反應就輕吐了這兩字,“去抓藥。”說完他再也沒力氣吐出下一個字。
蓁蓁握著他的手,劉長卿瞥了她一眼似乎是詢問,蓁蓁俯身想勸勸皇帝。這治痢疾的重藥都是虎狼之藥,若如梁九功所說已經有血膿之狀,就怕重藥下去好在一時傷在根本。
可蓁蓁想張口,皇帝的眼皮子一掀用淩厲的眼神堵住了她所有話,她一歎氣朝劉長卿說:“去抓藥吧。”
一個時辰後兩劑合煎的苦藥就端在了皇帝麵前,蓁蓁扶著皇帝坐正,剛剛端起藥碗想要吹一吹就被皇帝搶過悶頭喝得精光。蓁蓁看著那隻空了藥碗怔神,梁九功則端了水給皇帝漱口,沒想皇帝卻拒了。
蓁蓁接過端到他嘴邊,“這藥太苦,喝一點吧。”
皇帝搖頭接著躺下閉目,“朕歇一會兒,得快點好才行。”
可就如劉長卿和蓁蓁所預料的,重藥傷身,藥性上來後皇帝渾身發熱、汗如雨下,同時腹絞如割,疼到滿頭青筋以至於一夜沒睡。等到天亮,病痛中的皇帝無法再咽下一水一米的時,他終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皇帝掙紮著坐起來命五格、馬武去傳喚內大臣,半個時辰後就有人帶著皇帝親筆千裡加急送往二道河傳召皇太子。
親筆信送出後,皇帝靠在枕榻上忍著疼叫蓁蓁:“要是今次有萬一……”
劉長卿的又一碗苦藥剛剛送到,蓁蓁根本不聽皇帝接下來的話,端著藥碗扶起皇帝頭往他嘴裡灌,“胤禛得個痢疾沒三天都大好了,當皇父的還沒有兒子爭氣。”
她灌得急,皇帝嗆了好幾口,他咳著笑說:“你怎麼一點沒規矩啊,這麼凶巴巴地對朕,也隻有你了。”
蓁蓁一摔碗,虎著臉吼道:“這不是萬歲爺慣的!”
皇帝筋疲力儘,迷迷瞪瞪地笑了笑。蓁蓁伏在他身上,握著他手,似是哀求又是逼迫:“還不快點好起來!不好起來再沒人慣著我了……”
……
一天一夜的掙紮後,皇帝終於從重病中漸漸轉好,再次清晨之時開始能夠用下小碗的稀粥。按照劉長卿的囑咐,所有的用水用膳必須燒開煮爛,藥也卡著時辰沒有斷過。
皇帝雖然有所緩解,可聞風的內大臣和侍衛已經在帳外跪了一地,徹夜懇求皇帝回鑾養病,畢竟噶爾丹還有三路大軍在前頭扛著,打不贏也不至於輸,可皇帝要是掛在前線,那真要天下大亂了。
幸好燒退以後的皇帝也冷靜下來,斟酌再三後將中軍兵馬揀擇精銳分派前線,同時終於向左路恭王所部發令命其往裕王部合攏,而禦駕則以每日二三十裡的速度緩慢南歸。
蓁蓁已經因為多日不眠不休昏睡了過去,她是真累極了,本來隻想眯一下,結果兩片眼皮子一粘就睡過去了。皇帝瞧見她趴在那兒口水都淌了下來滴在了他身下的羊皮褥子,他體熱既退又睡了一夜好覺身上重新又有了力氣,輕輕將她挪到了床榻裡頭。
蓁蓁出京到現在數日,男裝也沒有更替,侍衛的青袍配著長辮頗有英姿颯爽的氣息。皇帝本來煩躁的心看著她的睡顏倒平和了片刻,他輕輕用指腹擦掉嘴角的水漬,正在此時梁九功來報。
“萬歲爺,太子帶著三阿哥到了。”
皇帝一喜,連忙讓迎進帳中。可惜,這一麵成了皇帝和太子一切不快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