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 皇帝奉皇太後從暢春園回宮, 同時前線上奏噶爾丹是真的“腳底抹油”跑了。
比起剛開始在塞外古北口的惱怒和暴跳,皇帝現在對於此事已然能平靜接受。他於是下旨除了部分留守喀爾喀的軍隊外,出征的所有將領全部回京。
臘月前寒風最盛的那一日,離京已經數月的大軍終於抵臨京城朝陽門外,大軍還未到達京城皇帝派人傳達了眾將士悉數不得進京的聖旨。
軍中沒有勝利的喜悅所有人有的隻是對未知的裁決的惶恐不安,誰都明白烏蘭布通一戰雖然贏了, 但噶爾丹卻逃回了漠北再不見了蹤影, 這樣能叫勝利嗎?
隨大軍一起回來的是一等公佟國綱的靈柩, 迎靈的佟家人昨日就換上了喪服出城和大軍彙合了, 佟家老小一路慟哭更是倍顯淒涼。
朝陽門外迎接大軍的官員等了有好一會兒了, 隆科多抬頭看了看領頭的兩人轉身對佟國維說:“阿瑪, 大阿哥和四阿哥來了。”
胤褆和胤禛奉皇帝之命來迎靈, 都是一身的素服。佟家的仆人遞上兩炷香,兩人持香恭恭敬敬地在佟國綱的棺材前拜了三拜,一旁站立的佟家人亦還了三拜。
這三年裡先是皇後薨逝,如今兄長又突然戰死, 佟國維身著喪服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胤禛看著甚是不忍, “國公爺……”, 他想說幾句安慰的話, 不料才開口佟國維卻歎了口氣說:“大阿哥、四阿哥請見諒,老臣千裡扶喪力有不逮, 恕不能照應了。”
他確實看著形容憔悴, 大阿哥忙說:“國公爺請回馬車上休息吧。”
佟國維抱拳一拜, 由家仆攙扶著返回馬車上去了。胤禛不料一張熱臉竟貼了個冷屁股,一時臉上神情有些尷尬。
正如惠妃所料,在佟國綱靈柩回京之前,皇帝就下詔讓他久來不合的長子鄂倫岱回京。當然最諷刺的是,佟國綱最不喜歡、恨不得大義滅親的兒子火速承襲了他的爵位。看見佟國維一副弱不禁風、傷心欲絕的背影,鄂倫岱竄出來哼了一句。他再看看胤禛,心道雖然是皇子但還是個小孩子果然拿捏不住自己的倒黴二叔。
“四阿哥不用理他,我長房的喪事輪得到他拿喬嗎?”鄂倫岱說著就摸了摸胤禛的後腦勺,胤禛不想他如此嚇得後退了兩步。
“嘿,你這孩子,怕什麼!”
“鄂倫岱,不許你欺負孩子!”說話的是阿靈阿,他朝胤禛一拱手請安道,“臣阿靈阿見過四阿哥。”
胤禛知道阿靈阿乃是額娘妹妹的夫婿,算是他親屬,也拱手回禮:“阿大人。不想您在這裡。”
阿靈阿瞥了一眼裹得和熊一樣的鄂倫岱不屑地說:“我這不是怕鄂倫岱這個沒腦子的在朝陽門外作妖嗎?”
“嘿,阿靈阿你罵誰呢?”鄂倫岱絲毫沒有在生父喪禮上該哀痛萬分的自覺性,一言不合擼起袖子就要和阿靈阿乾架,阿靈阿是把鄂倫岱當紙老虎二話不說就杠回去。
正在此時,佟國維的小兒子隆科多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輕歎一聲抱拳對胤禛道:“伯母身子不好這些年都臥病在床,伯父的喪事如今都是阿瑪在操持,他這些日子是心力憔悴,還請四阿哥見諒。四阿哥能惦記孝懿皇後恩德來送一送為國捐軀的大伯父,我佟氏滿門都心懷感激。”
胤禛早已從大阿哥那得知佟國剛是衝擊的時候脫離了陣型跑太前麵了才被己方的炮火誤中的,但真相沒有人會說出來,所有人都隻會知道佟國剛是為國捐軀的。平素心直口快的胤禛這一刻也隻會說:“哎,國公爺真是英年早逝,戰場刀劍無眼,誰都沒想到會這樣。”
“隆科多,你說完了嗎?”鄂倫岱抱臂看著不知道哪來的堂弟在那兒一本正經地裝逼很是不屑,“說完了就趕緊走,你要在彆處裝腔作勢我管不著,你在我麵前,不行!”
“你!”隆科多氣得漲紅了臉,再不多說拂袖而去。
大阿哥見狀趕緊過來想勸住鄂倫岱:“鄂大人多年不見還是這麼心直口快,胤褆這廂有禮。”
鄂倫岱也還記得大阿哥,當年禦前這少年皇子左右開十八力大弓讓人敬佩,一彆數年這孩子也添了風霜和成熟,“不敢不敢,大阿哥一向可好?”鄂倫岱請完安又看看有些局促的胤禛,爽朗一笑,又拍了下他的後腦勺,“四阿哥也彆杵,我這沒有惡意,我就是見不得二房那群人每天扣扣索索裝正人君子的德行,還感念孝懿皇後恩德了?我們佟家都是些什麼東西,外人不知道,他們還不知道嗎?事兒都是自己乾的,又要臉又要裡,他們怎麼不上天去?”
胤禛一天連被鄂倫岱拍了兩下後腦勺敢怒不敢言,隻好笑笑遮掩過去。阿靈阿看鄂倫岱的狗嘴吐不出象牙,連自己家都要罵一遍趕緊拽著他喝道:“你出來前是不是灌黃湯了?你要看不上自己這一等公趕緊卸了去,萬歲還省點銀子。”
“嘿,阿靈阿我告訴你啊,我這一等公必須踏踏實實地做,我氣死佟國維那個老賊,天天和他耀武揚威!”
阿靈阿見他越說越過分,趕緊堵著他嘴拽著就走。剩下大阿哥和胤禛麵麵相覷,大阿哥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搖搖頭,“胤禛啊,你彆介意,鄂倫岱就是這個樣子,有什麼說什麼,皇阿瑪也隻有乾瞪眼的份。”
說實在話,胤禛瞧著鄂倫岱恨不得與他說三天三夜君臣之道,可沒法子,這話輪不到他應該他皇父來開口。但他有一句心裡話倒是可以一說:“鄂倫岱心思直,倒是那個隆科多,彎彎繞也不知道在打些什麼主意。”
胤褆一挑眉覺得老四雖小還是有幾分心眼的,“是啊,隆科多這種人才棘手,要花心思對付。”可大阿哥的話也就在這裡打住,他眺望遠方已經見到了裕王,連忙迎了上去。
皇帝的旨意上說得很明白,大軍不得進京在朝陽門外駐紮。這其中明顯得責怪意味身為主帥的福全早就體會到了,他返京這一路俱是戰戰兢兢,這會兒又看見了大阿哥來迎,這份不安更是達到了頂峰。
一個多月之前皇帝因為大阿哥同他在軍中不和才把大阿哥急招回的京,他得知大阿哥上奏參了他一本,他為了自保隨後也上奏一本澄清自己的無辜。皇帝雖沒有回複但今天卻派了大阿哥來迎接,這不是明擺著要向著自己兒子了嗎?
福全一時麵如死灰,下馬的時候渾身冰涼。大阿哥幾步走過來忽然重重地在福全麵前跪下。福全一驚問:“大阿哥你這是……”
大阿哥懇切地說:“先前是侄兒受了奸人挑撥,少不更事才向皇阿瑪上奏,求大伯父原諒侄兒。侄兒求皇阿瑪派侄兒來迎接就是要求大伯父原諒,一切終是侄兒惹出來的禍,之後議政王大臣前無論大伯父怎麼說侄兒都不會辯解一句的。”
裕親王福全沒想大阿哥會如此,一時眼眶都紅了。他忙上前扶起大阿哥哽咽道:“好孩子,你何至如此,你是皇子,你若錯了就是皇上錯了。”
大阿哥懇切地說:“就因為我是皇子,他們顧忌著皇阿瑪總會留情的,所有的罪責就讓侄兒來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