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你也猜到了, 來者是那小花妖。
那時候我覺得她真是蠢,明明可以趁亂逃命,卻偏要跑回來找死。
我向父親母親報過仇後,便已無畏生死, 就是活著無妨, 死了也無妨。
但要是老天爺非要我活著, 將機會送上門來,我總不會視若無睹。
我張了張嘴, 咳出兩口血:“你, 怎麼回來了?”
我說話的聲音很低, 低到她根本聽不清楚。也正是因此,她不得不強忍著恐懼, 俯著身子趴在我麵前,將耳朵湊近我的唇。
她離我離得那樣近,近到我可以嗅到她淩散青絲間淡淡的花香,近到我可以感受到她頸下血管裡流動的血聲。
隻要我一張嘴,便可以輕易咬斷她的脖子。
我慢慢啟唇,露出尖利的齒, 正準備趁她不備貼湊上去,卻見她忽然起身, 將撐在地上的兩隻還未化形的葉子手臂收了回去。
她匆匆朝著生命林之外跑去, 奔跑的速度像是有豺狼虎豹在身後追殺她一般。
我以為她看出了我的殺意。
但不過片刻,小花妖又折返了回來。
她葉子形狀的手裡捧著不知從何處折來的蓬葉, 蓬葉裡是她剛剛從溪邊灌來的清水。
在我還未反應過來之時, 她已經將蓬葉裡掬來的清水‘嘩啦’一下倒在了我臉上。
小花妖一邊潑水,一邊焦急地問我:“你的根在哪裡?”
我足足怔了半晌,才將她這令人摸不到頭腦的問話消化了下去。
我差點忘記了她是花妖。
她以為我跟她一樣是草木, 以為我是因為缺水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所以,小花妖在給我澆水。
毒血卡在喉嚨裡,我實在說不出話來,便隻能看著她一趟一趟出入著生命林,用那比臉盆還大的蓬葉兜著溪水,一遍遍潑在我身上。
大部分水都澆在了我頭發上,大概她以為那是我的根。
我忍不住後悔。
我一開始就應該將她直接吃掉。
直至小花妖將我渾身都澆透了,她才停住忙碌的腳步,氣喘籲籲坐在了我身側。
她身上的衣袍鬆鬆垮垮,本是我隨手一披,如今她一坐下,衣袍便半敞了開。
雖然她的手臂還未化形,仍是兩條翠綠葉子的模樣,可她身體其他的部分已是人形。
小花妖毫不設防,一雙纖細筆直的腿便麵對著我,我一側頭,便將衣袍內的景色一覽無遺。
我對她並不感興趣,但看到她如此還是止不住心煩意燥。
還不如讓我直接爆體而亡算了。
小花妖仍是那般聒噪的模樣,見我還醒著,便俯下身子尋了個舒適的姿勢趴著,兩條綠葉壓在我手臂上,翹著兩條腿說著話。
“我叫知渺花,你是誰?”
我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知渺一族,本是存在於傳說中的靈花。
據說此花可解世間毒,吸食天地精氣為生,萬年修得人形,化人後壽命僅有千載。
我在翻閱古籍尋找解藥時,曾看到過知渺花。但古籍中記載,知渺一族早已因為世人的過度采擷,而在數千年前滅絕。
我先前不確定她的身份,但現在從她口中確定了下來。
“你為什麼想吃我?你是壞人嗎?”
即便我動彈不得,聽見這話,還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我是壞人嗎?
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壞人,隻是班家滿門死在我手裡而已。
猶記得父親說我是畜生。
我在他們眼裡連一個人都算不得。
我一直沉默著,小花妖也不在意,便自顧自說下去:“我不好吃的,你不要吃我好不好?”
我想,她真是笨到家了。
若真是怕被我吃了,她就應該跑得遠遠的,最好是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這樣我就會在此地安安靜靜的死去,而不是臨死之前,還要被她如此精神折磨。
我實在不願聽她廢話,索性闔上了眼。
再等一等,我便可以死了。
叫她非要挨著我,等我爆體而亡,便迸濺她一臉一身的血肉,最好是能將她嚇死。
這樣想著,我心情也莫名好了起來。
可不知為何,我昏死了過去,卻並沒有如料想中那般爆體而死。
我又重新睜開了眼。
雖然還是不能動彈,但我身體裡擰成兩股的冰寒和灼燒慢慢褪去,除了昏死前遺留下來的痛感,幾乎察覺不到太多疼痛了。
伴隨著眼皮抬起,我看到了躺在我身側熟睡的小花妖。
她睡相不是太好,整個人有一半都搭在我身上,壓得我胸口發悶。
裹在身上的衣袍也不知何時鬆散開,向兩側大剌剌地敞著,目光所及,便是挺拔高秀。
我從未見過這般不知羞恥的女子,擰著眉收回目光,又覺得自己思慮得太多。
不過是一隻花妖而已。
我重新闔上眼睛,卻再也睡不著了。
我忍不住思索,我為什麼沒有死。
縱使我有再生之力,那毒性卻早已深入骨髓,徹入肺腑,當爆體之時,我便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殘塊,如何還能醒來?
我想著想著,便又睜開了眼。
古籍中隻記載服用知渺花可解世間萬毒,但好像並不止如此,至少我先前毒發暈厥壓倒在小花妖身上,醒來時也察覺不到體內的毒性了。
也就是說,即便不服下知渺花,僅僅是與之觸碰,亦有解毒之效。
她睡覺時淩亂的睡姿,竟是無意間救了我的性命。
我見她睡得香甜,難得耳邊安靜了一會,便沒有叫醒她,任由她壓在我身上沉睡。
但小花妖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能睡,她這一覺睡到了翌日傍晚,整整睡了十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