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水龍吟(一) 倪素看著他,忽然很想觸……(2 / 2)

招魂 山梔子 8514 字 7個月前

兩名女使望著婦人。

婦人瞧了倪素片刻,朝她二人輕輕點頭。

有屏風遮擋,女使們掀開她的衣裙,卷起她的綢褲,用擰乾的熱帕子扶上她的膝蓋。

“我聽外頭人說,姑娘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子,你兄長的事,實在令人惋惜。”

婦人眉頭舒展了些,忽然開口。

“我實在擔不得‘了不起’這字,為人血親,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倪素在旁撥弄爐中炭火,重新添茶。

“近來天陰雨多,夫人膝蓋若常常不適,便多用用這法子,多少也能減輕一些疼痛。”

“多少錢?”

婦人輕拍一名女使的肩,那女使立即要取身上的荷包,倪素忙搖頭,笑道:“隻是一些艾葉水,為您熱敷的也不是我,如何能收您的錢?”

婦人沒說話,手中捏著一圈佛珠,她瞧著倪素,隻等女使為她熱敷完畢,便起身告辭。

自始至終,她也沒說明過來意。

“夫人,您覺得她如何?”出了醫館,一名女使將婦人扶上馬車,小心翼翼地詢問。

婦人撥著佛珠,在車中坐得端正,她細細地想著那小娘子方才的行止作為,“瞧著是個極好的模樣,也是個知禮知節的,一看便是在家中受過好教養,她家裡若不出這樣的事,隻怕她也不必出來拋頭露麵地討生計,一個姑娘家,也是極不容易。”

馬車從醫館門口離開,倪素收拾了桌麵上的東西,對麵藥材鋪裡的小女兒阿芳才十二歲,這幾日常來倪素這裡玩兒,她一手撐在桌角,嘟囔著,“艾葉你不也是在我家買的?那不要錢麼?何況她怪怪的,也不知是做什麼來了。”

方才那婦人來時,她便在門外玩兒。

“本也不值幾個錢。”倪素給了她一顆糖,又說,“你瞧見她身上穿的料子了麼?那樣好的穿著,必不是尋常人家。”

倪素自然也有自己的心思,即便如今那婦人用不著她診病,但她以禮相待總是沒錯的。

阿芳不言,她母親說,為婦人診病的女子是沒有什麼好名聲的,但偏偏她麵前這個姐姐很奇怪,她專為女子診病,卻不能說她的名聲壞,大家一邊敬佩她為兄伸冤的勇氣,一邊又對她行醫之事諱莫如深。

“倪姐姐,你是不是也在等雨停?”阿芳坐在椅子上,一手撐著下巴換了話頭。

倪素瞧了一眼外麵細密的雨霧,想起連日來都不見月,隻能用柳葉水沐浴的那個人,她點了點頭。

“我就說嘛,你一定是在偷偷做紙鳶!”

阿芳笑起來。

紙鳶?

倪素一頭霧水,“什麼紙鳶?”

“你昨兒這裡擺幾根竹子,我可都瞧見了!”阿芳哼了一聲,指著牆角,“你的紙鳶做得怎麼樣了?快拿出來給我瞧瞧嘛!”

“我沒做,拿給你看什麼?”倪素失笑,摸了摸她的腦袋。

阿芳沒一會兒便被她母親叫回去吃飯,倪素回到後廊,嗅到飯菜的香氣,她抬頭往廚房那邊一望,穿著淡青圓領袍的年輕男人發髻梳得很整齊,戴了一根白玉簪,他坐在簷廊裡,手中握著柔韌的竹篾。

“徐子淩,我不是說過了,這幾日我不用你做飯嗎?”倪素快步走過去,將一籃子的香燭放下,提起衣擺坐在他身邊。

“你可知,你昨晚躲在房中吃糖糕,是什麼樣子?”徐鶴雪的眉眼從來都透著一種冷淡,此間雨霧浮動,他的麵容便更添幾分冷感。

“什麼……你怎麼知道?”倪素一下訕訕的。

“你的窗開著。”

那時徐鶴雪才從房中出來,抬眼便看見那道窗內,她鼓著臉頰咬糖糕的模樣,像喝了一碗藥汁似的,那麼苦。

“看醫書忘了時辰,吃那些很方便。”倪素小聲說著,又注意到他手中的竹篾,她一下想起阿芳說過的話,她不由問,“你拿著個……是要做什麼?”

“你那夜說睡不著,來我床前守,沒一會兒便在床沿趴著睡著了,”徐鶴雪用刀輕刮竹篾上的毛刺,“你說了夢話。”

倪素愣愣的,“我說什麼了?”

“我的紙鳶為什麼飛不起來……”徐鶴雪沒有什麼情緒的嗓音並沒有模仿她的語氣,隻是這樣平鋪直敘地說給她聽。

倪素有點不好意思,垂下腦袋,“雖然我不記得,但,應該是我夢見小時候與兄長一起踏青遊玩的事了,我的紙鳶總是飛不起來,兄長也不幫我。”

“所以,你在給我做紙鳶?”

她問出這句話,無端抿了一下唇,抬起眼睛,望他。

“嗯。”

徐鶴雪的手指捏住竹篾,又問她,“你如今,還想放紙鳶嗎?”

“……想的。”

倪素的聲音變得很輕。

徐鶴雪聞言,轉過臉來看她,“那就好,我還擔心這樣東西你兒時喜歡,未必如今也喜歡。”

“你……”

倪素躲開他那雙剔透漂亮的眼睛,她竟一時連自己的手該放在何處都不知道,雨水漂濕木階,她看著其上雨珠滴答,“你怎麼會做這個?”

徐鶴雪不再看她,又專注於手中的事,“年少時,我的好友為討他一個與他青梅竹馬的姑娘歡心,便自己學著做,可他有點笨,做了幾遍也做不會,還被竹篾紮了手,便強拉著我一塊兒來學,最後,他拿了我做的去給了那個姑娘。”

倪素終於又聽他提及自己的往事,她一手撐著下巴,笑了一下,“他為什麼拿你的?你做的比他好看?”

“嗯。”

徐鶴雪停下動作,一手放在膝上,似乎細細地回憶了一下,眼底有了一分極淺的笑意:“若我記得不錯,他做的那個,似乎醜到不堪入目。”

他的身形淡如霧,也許身上的傷口還沒愈合,但這般折磨之下,他想起從前某些輕快的記憶,這個好似是霜雪堆砌起來的人,似乎有了一分融化的跡象。

倪素看著他,忽然很想觸碰他。

但她沒有那麼做。

雨聲很輕,霧氣濕潤,徐鶴雪在安靜地整理竹篾,倪素在旁看他,說:“你這樣,我會很期待雨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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