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玉燭新(六) “趙永庚,做人不可以懦……(2 / 2)

招魂 山梔子 9971 字 6個月前

晁一鬆走到周挺身邊來,自那日將聘禮搬回,他再不敢在周挺麵前輕易提這位小娘子,此時瞧著倪素的背影,他實在沒忍住,“也不知這小娘子是怎麼想的,怎麼就情願給人守節,也不……”

“她是一個明潔之人。”

周挺一手按著刀柄,說。

吳府的馬車接走了王醫正,卻沒等倪素,大抵是那位王醫正不願與她同坐,她倒也沒所謂,自己往吳府的方向走。

淡霧在她身側凝成一個人的身形,倪素側過臉望他。

他穿著白色的交領內袍,外麵是一件淡青圓領袍,不同於街上行人的衣著臃腫,他穿得單薄,一步一行,皆有風致。

梳理整齊的發髻間簪著一支白玉竹節簪。

“真好看。”

倪素笑著說。

徐鶴雪不防她開口第一句就是這樣的話,他有些不太自在地抿了一下嘴唇,卻牽起她的手。

“我將這些話說給小周大人聽,就等於說給了孟相公聽。”倪素一邊走,一邊說道。

“嗯。”

徐鶴雪頷首。

“也不知嘉王殿下還能撐多久。”

這已經是嘉王不肯吃東西的第三日了。

“官家不會看著他絕食而死,”徐鶴雪跟著她在宮中,雖不能聚形,卻也能聽見那些人說話,朝堂上的局勢他也知道一些,並也憑此而在心中有了一番推測,“貴妃腹中的孩兒尚不知男女,魯國公,潘有芳之流,絕不會隻押寶於她一人身上,但即便如此,朝中也已因為議儲而再分派係。”

“無論是因為我,還是因為老師,魯國公和潘有芳都絕不會讓永庚有機會做儲君,無論他們扶植誰,與他們成為一派的舊黨就會擁護誰,而新黨亦沒有選擇的餘地,一旦舊黨擁護的人成為儲君,他們的仕途就都到頭了。”

“所以,他們這些人會極力維護嘉王殿下。”

倪素從他的三言兩語中,看清了朝堂的局勢。

新黨保嘉王,就是在保他們自己,為了仕途乃至身家性命,他們一定會不遺餘力,而官家若此時再眼看著嘉王絕食,於他作為皇帝的聲名而言,也絕非好事。

“今日,他們一定會逼永庚進食。”

徐鶴雪頓了一下,他抬起頭:“希望他,不要違逆君父。”

——

重明殿。

瓷盞落地,清脆又尖銳。

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貞聽見聲響,便立即踏入殿中去,隻見幾個宦官正製著嘉王的雙臂,壓著他,一人捏著嘉王的下巴,將飯食往他嘴裡塞。

“放肆!你們怎敢如此對待殿下?”

苗景貞皺起眉,厲聲道。

“苗大人呐,您以為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敢麼?”一名宦官走到苗景貞麵前來,滿臉為難之色,“可殿下他就是不肯吃東西啊!”

苗景貞強令他們將嘉王放開,他走上前去,發覺滿地碎瓷,而嘉王銑足,未穿鞋襪,腳底都是血。

他才要靠近,卻見嘉王伏趴在地,不可抑製地嘔吐起來。

“殿下!”

苗景貞立即去找了一碗水,哪知嘉王一見他手中的水碗,身體立時緊繃如一張拉滿的弓。

他不顧身下的碎瓷片與打翻的飯食,仰躺著喘息,一雙眼睛半睜著,他神情恍惚,視線掠過苗景貞,掠過那些站在一側,神情冷漠又輕蔑的宦官。

“你們……”

他顫著聲音,“你們都想害我。”

“殿下,沒有人害您,”苗景貞想要扶起他,卻被他激烈地推拒,他隻好自己喝了一口水,“殿下您看,臣喝了,沒事。”

嘉王不說話,也不看他。

苗景貞不是沒聽過鉤吻案,他心知嘉王這是心病,被幽禁在此,他一定寢食難安。

但眼下勸他用飯是不可能。

苗景貞隻得起身,他想說些什麼,卻又不能,那些宦官都在旁盯著,他隻得令人給嘉王包紮腳上的傷口,隨後退出去。

殿門合攏,遮掩住大片日光。

嘉王呆呆地坐在地上。

“殿下。”

虛弱的女聲從裡麵傳來,嘉王如夢初醒,他一下起身,顧不得腳上的傷口,踉蹌著跑到那道門前。

內殿是上了鎖的,他進不去,裡麵的人也出不來。

“妾連累了殿下。”

嘉王妃李昔真在裡麵說。

“沒有,昔真……”

嘉王雙手撐在門上,“沒有……”

他身上沒有什麼力氣,沒一會兒身子滑下去,靠著門邊。

“殿下,不要怕,這個時候,前頭越是鬨得厲害,飯食裡就越是不可能有毒。”

“我知道,”

嘉王喉嚨發澀,“可是我吃不下去,昔真,我吃不下去……”

“您得吃。”

嘉王妃的聲音添了一分力道,“殿下,我們如今還活著,就不要先自己斷了自己的生路,無論娘娘如何待我,官家又如何待你,我們都要撐著。”

嘉王捂著嘴,眼瞼浸濕。

“你好不好?”

他問,“你還好不好啊昔真?”

“還活著呢。”

嘉王妃靠在軟枕上,她斷了藥,太醫局沒有官家或是娘娘的允準,也沒人來診治。

“殿下,越是這個時候,你就越是要記著你的老師,還有他。”

她咳嗽了好一陣,緩了緩氣息,說,“他們都在九泉之下看著您呢,您絕不可以自棄,您得吃飯,為了他們,您也得吃。”

“您若不在,還有誰會記得他們?”

嘉王撐在地上的雙手筋骨一顫,他忘不掉老師落地的頭顱,也忘不了那個人在雍州所受的一百三十六刀。

淚意乍湧。

“我吃,我吃……”

嘉王勉強支撐著身體走回去,拾撿碎瓷片中的飯食,忍著心中的陰霾與嘔吐的欲望,一口一口,他強逼自己咽下去。

他跪坐在地,發髻散亂,一身衣袍沾著臟汙,拚命地往嘴裡塞碎掉的糕餅。

驀地,他抬起頭,透過朱紅的窗欞縫隙,他看見外麵大雪紛揚,天地清白一色。

又是一冬,而師友俱去,唯他獨活。

綿密的針狠狠戳刺著他的心口,耳畔倏爾響起一道聲音:

“他們給你吃剩的東西就是在欺負你,這回我不幫你,你自己揍他們。”

“趙永庚,做人不可以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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