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黛撫了撫手心,有些悶悶不樂。
她立在碧紗櫥後往外瞥了一眼,果真瞧見了葉清雋。
她心裡浮現出他那日冷漠斥責的模樣便有些膽寒,又縮回了腦袋。
外頭薑煙卻親自奉了茶水,見葉清雋似個冰山坐在那裡,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便知曉他今日心情不佳。
可她慣會諂媚討好,嬌聲道“您來我這裡次數少了,蘇姨娘一走您才來一趟,可真真是不公平。”
“今日我還唱那日那首小曲,您若是不應聲便是默許了。”
她一人說話便也能烘托得屋裡頭氣氛熱鬨,雲黛心下難免佩服,片刻便聽見琵琶弦起,薑煙便唱了個涼月小調。
小調意境偏冷,卻不刺耳不紛吵,清清泠泠透著一股孤寂冷淡,似溪中月色,霧中孤山,聽得雲黛有些悵然,待回過神來,心裡不免又多了一處佩服薑煙的地方。
“家主何日再約那明公子來,若能見得他人,妾身屆時必然多為您唱兩首曲子。”
薑煙不知何時走到了葉清雋身後,手指替他揉按肩膀,
葉清雋似寬熨些許,抿了口茶與她說道“明槐序明日去暮堇樓中,你可以去那裡見到他人。”
薑煙媚笑“家主可真是大方得很,妾來葉府也是三生有幸。”
“您要不今夜就彆走了,留在這裡,也好叫妾身將生平本事在您麵前使出來呢”
她的聲音愈發嬌媚,那股暗示呼之欲出。
葉清雋眼底卻是一片涼薄“我的規矩你忘了。”
薑煙嗬笑了一聲便也不再糾纏。
葉清雋坐了片刻便又離開,像是專程來點個小曲聽聽,聽完歇了口茶就走人了。
薑煙習以為常,讓丫鬟將桌上的茶水收拾去,自己轉身又進了屋去,瞧見雲黛一臉的錯愕。
“你聽見了,就算我今日求著家主要他把我送給明公子,他也一樣不會皺一下眉頭,咱們這些人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她說得尋常,顯然她自己也是經曆了無數次。
雲黛心裡略有些悵然,她也知曉自己在家主心裡不過是個玩意兒,可她卻總沒能如薑煙這般灑脫。
不等她說話,薑煙卻又提及明日去暮堇樓的事兒。
“明日我便帶你一道過去。”
雲黛仍覺有些不妥,遲疑道“如此不大好吧”
薑煙笑了笑道“明公子也是江南人士,這些日子便要回江南去了,他怕是做不得暮州第一公子了,你不想再看他一眼”
雲黛原先的遲疑頓時又凝住了。
明公子不在暮州了
她愈發納罕,也不知怎地她喜歡的人一個個都去了江南,好似都將她孤零零撇在了這地。
明槐序本就是個距雲黛極遙遠的人物,她對他的感情著實談不到男女之情,可他卻也是她心裡頂喜歡的人了。
不見豈不是很遺憾麼
毫無疑問,雲黛最後還是跟著薑煙去了。
翠翠怒其不爭,恨不得拿繩子把雲黛拴在府裡不讓她出去。
可她到底是個丫鬟,擠眉弄眼暗示雲黛,雲黛卻恍若未見。
上了馬車之後,薑煙便朝著側窗對著翠翠露出冷笑,嚇得翠翠險些炸毛。
那冷笑仿佛是在告訴翠翠,薑煙要去把她家小綿羊主子拖去賣了。
雲黛見著她二人的互動略有些不自在。
薑煙掃了她一眼道“你放心吧,府上有家仆跟著,我賣不了你,我這人也有個不好的毛病,待那些不喜歡我的人就喜歡作弄她們。”
“你那丫鬟心裡同那些人一般嫌棄我,我又怎會看不出來,你倒是沒有,我才高興與你在一處。”
雲黛低聲道“想是她對你誤會了”
薑煙聲名在外,好些人不喜歡她反而是常事,她因旁人的不喜也是惡意回應,如此一來,隻會越來越壞。
“你呢,你怎看我”薑煙問她。
雲黛念及她那頗是溫暖的懷抱,心裡也發軟道“我自然是喜歡你的”
薑煙笑了,眼裡也是歡喜。
“虧得你有眼光。”
二人去了暮堇樓,薑煙要在這裡獻個小曲,店家卻是求之不得。
薑煙轉頭問雲黛道“你可知道我們要如何見到明公子”
雲黛愣了愣,來時路上竟沒有想過這問題。
薑煙捏了捏她的小臉,笑說“他在葉府見過我也見過你,若是你我被人欺負,他不會放任不管的。”
雲黛不解道“可是你怎知道咱們兩個會被人欺負”
薑煙將葉府一個家仆叫來,對他道“找個醉酒的男人過來調戲我們兩個。”
家仆也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按照吩咐照辦了。
待演戲的醉漢找來了,對著雲黛和薑煙一頓調戲,未多久,明槐序果真打發了人來替她二人解了圍。
“二位不介意的話,不若上去歇口茶。”那小廝正是明槐序身邊的人。
雲黛與薑煙跟著對方進了樓上包廂,一眼便瞧見了坐在窗邊喝茶的明槐序。
雲黛極不自在,卻是薑煙將她拉到了座位上。
“二位怕是受了驚,待會兒回去時候我會派人跟著二位,免得路途遇見歹人。”明槐序溫聲說道。
雲黛一見著人話也不會說了,隻顧著小臉發燙,薑煙卻說道“我險些忘了琵琶還在樓下”
她說著便又去取物。
明槐序見雲黛怔愣的模樣,疑心她被嚇到,又為她斟了杯茶,安撫她道“姑娘不必憂心,有我在此,不會有人敢打你二人主意。”
雲黛輕輕地“嗯”了一聲,匆匆掃了他一眼,鼓起勇氣低聲問道“聽聞您要回江南去了,這是真的嗎”
明槐序聽她提起這個,略有些意外,卻還是答道“確實如此。”
“我自幼在此地長大,可祖宅卻在江南,如今也正是該收心回去了。”
他說話時麵帶淺笑,和雲黛心裡想的模樣毫無二致。
雲黛聽他講話,一麵腦子發熱,一麵又忍不住失落。
“我、我想”雲黛吞吞吐吐道“我想請您寫一首詩予我留作個紀念,不知可行不可行”
彆說他一首詩,就是他掉的一根頭發都有人收藏,想要得他詩一首,對於雲黛來說,著實算是個膽大的念頭了。
隻是她說完之後便覺唐突,又訕訕道“還是等下回吧。”
下回他便也去了江南,他們沒了見麵的機會,她這也算是替對方委婉切開了這個尷尬的話題。
明槐序卻坦然應道“姑娘瞧得上才是在下的榮幸。”
他說著便叫了小廝去樓下尋掌櫃要了筆墨與紙。
雲黛見狀壓抑著心底的驚喜,秉著呼吸觀他寫下一首唐溫如的題龍陽縣青草湖,詩雲
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發多。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他的字體清雋中透著一抹輕狂,卻隱忍有度,恰似他本人溫文儒雅,俊逸無儔,在落筆之處又寥寥幾筆勾出一枝折梅落地。
他自己打量了一眼,回過神來,笑與雲黛說道“我是習慣了,竟多畫了一枝折梅。”
等薑煙回來,雲黛卻等著那墨痕乾透,將那一紙墨寶當做珍寶一般收了起來。
回去路上,薑煙眉眼含笑道“你與那明公子都說了什麼”
雲黛不好意思地將那紙墨寶又拿給對方看去。
薑煙愣了愣道“你就跟他要了這個”
雲黛害羞地點了點頭。
薑煙笑說“你這小傻子,枉費我為你製造了機會,你但凡聰明一些向他表明傾慕之意,他必然不會叫你難堪,他將你一道帶去江南,屆時你不就與你家人團聚了”
雲黛聞言小臉上卻滿是不安。
“怎好如此”
薑煙道“你就隻會說怎好如此,我瞧你還是個迂腐的,這也不能那也不能。”
雲黛仍是那副老實巴交的樣子,薑煙隻好無奈一笑。
“你這般規矩,怕是在葉府裡也極難得到家主的喜愛。”
雲黛聽著沒應聲,也不知她心裡對家主如今是個什麼想法。
待她二人一回到府上,翠翠便迫不及待地把雲黛領回稚水苑去。
薑煙見她們離開,眼中有著淡淡的嘲意,卻不知是針對著誰。
丫鬟碧蓮道“奴婢瞧著那雲姨娘是個軟綿的性子,倒也還是不錯,就是她那丫鬟張牙舞爪的,著實不叫人喜歡。”
薑煙斂眉道“忠心為主的人怎麼會叫人不喜歡呢,她那是怕我吃了她家姨娘呢。”
碧蓮聞言便也不再提這話。
末了薑煙與雲黛分開之後也並未直接回去清和苑,反而去見了家主。
她一副好心腸模樣與家主道“這幾日我與雲妹妹在一處,卻總心疼著她。”
葉清雋未言,她便又說“她好似受了什麼驚嚇,生病之後不愛與人說話,也不愛出去走動,怯生生的模樣,我不過和她大聲兩句,她便嚇得梨花帶雨。
她如今人也消瘦得似根柳條,真真叫人憐惜,家主既不喜歡她了何必把人逼得這樣可憐”
葉清雋懶得抬眸看她,口吻卻微涼“我不知她可憐不可憐,隻是你若是私下裡作祟,我便將你送去王家。”
薑煙仿佛忽然被人捏住了七寸,笑意凝在唇邊,臉色也不大好看了。
她去之後,葉清雋便叫來青翡,問她“你那日打她手掌心可曾不小心傷到她的頭”
青翡聞言更是茫然道“打手掌心怎麼會傷到頭”
葉清雋不語。
既沒傷到頭,打個手板她嚇成這幅模樣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