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流蘇則杵在一邊跟著行了個禮。
隻是比起紀雁珠,她的存在感極低。
從一進來時,她就像是個不會發出聲音的木人,削瘦的身子套著件青色的裙子,而蒼白的臉上隻有那雙漆黑的眸子看著不那般死氣。
在雲黛打量她的時候,便直直地對上了雲黛。
雲黛微斂,轉頭看去,牧虞神色如常地讓長穀拿來禮物贈給兩個姑娘。
“雁珠謝過公主。”紀雁珠說道。
雲氏笑著,又溫柔地看向小女兒,道:“流蘇,快些謝過。”
紀流蘇挑起唇角,發出微喑的聲音:“流蘇謝過公主。”
雲黛心下微微一跳。
玄耀侯府,紀姓人家……而且這個姑娘叫流蘇。
她原就覺得像了,這會兒卻是可以肯定。
這分明是當日那個在暮州時戴著帷帽的紀流蘇。
那個被葉家下人懷疑是葉清雋未婚妻的女子。
隻不過昔日對方包裹的嚴實,連臉也不露,真真叫人猜不到她會是這幅模樣。
雲黛那時見到她時,自然不知道她年方十二,如今她是十三,可瘦弱得也叫人看不出實際年齡。
雲黛卻愈發疑惑起來。
那時她一直怕得很,怕噩夢變成現實。
她原以為紀流蘇是葉清雋心尖尖上的女子。
可如今看來卻不太符合。
旁的不說,便是她這樣的,如何能身懷有孕。
可是雲黛離開了暮州,葉清雋也離開了暮州,那夢裡會發生的事情還算數嗎?
等到近晌午時,牧虞要留雲氏中飯,雲氏卻執意去了。
等人走後,雲黛慢慢將這心事收去,又與牧虞說了些新婚裡的事情。
雲氏與紀雁珠和紀流蘇上了馬車,她露出淡淡的笑容道:“你們父親與那位三皇子關係是極好的,宮中的慕妃娘娘待我們也多有關照,日後若是有用得著你們的地方,你們就該報恩,明白嗎?”
紀雁珠脆聲應下,年輕的麵容上有著燦爛的光彩。
紀流蘇坐在馬車裡,卻仍不開口。
“流蘇,你的生母雖是個妾,不過我也將你記在我名下當做嫡女疼愛,去哪裡都處處帶著你呢……”
雲氏笑說:“你可不要讓母親失望。”
紀流蘇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並未答應。
雲氏一副好脾氣的模樣,也不與她計較。
隻是雲氏心中想的卻是近日裡聽到的謠言。
傳言說,天子極有可能立三皇子為太子。
如果是這樣,她又為什麼要讓紀流蘇嫁進三皇子府去。
如果沒有她們紀家,三皇子如何能順利回到京中,如何能有今日?
倘若他爭氣,自然配得上更好的。
這廂夜珩景卻正去往宮中看望蔣貴妃。
隻是他到了蔣貴妃的門外,蔣貴妃身邊的那位嬤嬤便出來與他說道:“貴妃這時睡下了,您要進去看看嗎?”
夜珩景麵露不耐,心中煩躁,自然不理會那嬤子,轉身又出了宮去。
他乘傷馬車,問身邊的隨從道:“最近可有什麼安排?”
隨從道:“明日陳家公子生辰,也請了殿下。”
夜珩景道:“那傻缺東西的生辰宴……不去!”
陳皇後沒了,大皇子也被廢軟禁。
就算蔣貴妃與夜珩景不承認,誰還能察覺不出此中與他們是有些乾係的。
偏那陳標治還敢邀請他去,他害害怕對方酒裡下毒呢。
天黑時分,雲黛洗漱過了便上榻等著葉清雋。
可左右也沒等著他人。
等葉清雋深夜裡回來時,雲黛又睡著了。
新婚燕爾他便好似極為忙碌。
天子有意將他培養成下一任太子,他自然是早出晚歸。
雲黛睡夢中迷迷糊糊感覺身側有人,可就是睜不開眼。
她掙紮了會兒,心道明早上再與他說話也是一樣的,豈料第二天早上睜開眼時,身側被褥都是冷冰冰的。
雲黛有些失落。
長粟伺候她起身來,道:“才新婚皇子妃就不能適應了,待日後怎麼過才好?”
雲黛不解:“嬤嬤這話是什麼意思?”
長粟決定早日叫她麵對現實才好。
“殿下如今固然還能每日過來,可他並不住在這裡,他日後住在自己的主院當中,興許今日來你這裡,日後有了旁的女子,興許會去側妃甚至旁的妾侍那裡。”
“他不住在這裡?”雲黛疑惑。
“嗯。”長粟還有些話更不方便說。
若是日後葉清雋真能成了太子繼承皇位,那麼後宮的情景又是不同。
早朝散後,葉清雋往殿外走去,便聽見後麵陳標治大聲嚷嚷的聲音。
“今晚上你們去我府上喝酒,我與你們傳授訓妻的經驗……”
“陳大人,你這話說出來笑人,如何訓妻,你倒是說說。”
陳標治道:“笑什麼,我何時騙過你們,上回我不過是稍微傳授了李家那小子兩招,他便將他那才與他成親半年就一心想要和離的妻子治得服服帖帖。”
“哈哈哈哈哈,他不過是看中他妻子家中權勢罷了,不然你以為他為何不敢休妻。”
他們幾人說著,陳標治卻邀請這個,邀請那個。
直到他湊到了葉清雋身邊去。
陳標治搓著手笑說:“殿下,今日可否賞臉來在下府上飲杯薄酒?”
想當初,他在葉清雋在驛館的時候,還曾邀請葉清雋逛過妓院呢。
不過他這麼一說也隻是口頭上的客套,並未抱什麼希望,豈料葉清雋卻應他:“可以。”
陳標治頓時愣住了。
等到晚上陳標治果真迎接到了三皇子殿下的車架,心下頓時激動壞了。
他忙叫人多布置酒菜。
等到晚宴開始,酒過三巡,陳標治便拍著桌子道:“現在誰家裡還沒有個母老虎!我家母老虎家世背景都比我強悍,可如今在我麵前乖得像個綿羊一樣,你們可知道為什麼?”
葉清雋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想要讓媳婦聽話,就一定不能太順著媳婦,我坐著,媳婦就得站著,我站著,媳婦就得端著,總之絕對不能讓媳婦爬到自己頭上去耀武揚威,不然還了得。”
“你倒是快些說,咱們可都等著聽你高談闊論呢。”有人不耐催道。
“就是就是……”
陳標治嘿嘿一笑,又說:“第一條要點就是,媳婦犯了錯,千萬不能打她,這是沒本事的男人才會做的事情。”
葉清雋捏著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頓。
打她?
他好像是打過的,算一算打她手板和屁股,加起來竟有了兩回。
“……也不能罰她,罰她做那些挑豆子撿銀針那些小把戲隻會叫她心裡生出陰影來,她焉能知曉自己錯在了哪裡?”
葉清雋僵直地坐著。
“你說的不是廢話嗎?有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乾的,你若再說不出些有用的東西,明日就改叫陳吹牛算了。”
葉清雋喝了口冷酒,麵色更加陰沉。
陳標治見旁人催促便道:“自然是要冷著她,千萬不要理她,要讓她自己反省,這樣一來她就會發現丈夫才是他的天。”
他打了個酒嗝,又繼續道:“沒有丈夫她就沒有了倚仗,旁人讓她為難的時候,她才會知曉我們這些男人的重要性,便會愈發依賴,唯恐會失去了,你們明白不明白啊?”
“切……”
“浪費時間,這都是屁話。”
眾人嗤之以鼻。
宴席散後,葉清雋出了陳府,卻驀地被人叫住。
“殿下。”
程微景走上前來,葉清雋卻不知他竟也會在這裡。
而事實上,程微景是聽見他會來,才特意也來赴宴。
他先時還想葉清雋是不是與陳標治有旁的事情,才特意過來。
豈料對方便安靜地吃了酒,一直耽擱這麼晚才回去。
他如今正是新婚裡頭,便這般冷落家中妻子,足可見他根本就不在意雲黛。
程微景這時雖已調整好了心態,可是想到雲黛時,心口仍會酸脹。
“何事?”葉清雋道。
程微景冷眼盯著他道:“昔日若沒有殿下從中作梗,想來黛黛如今也該嫁進了程家。”
葉清雋挑起唇角,“是麼?可她嫁給我之後卻也十分高興,可見小姑娘的心思並做不得數。”
他說著看向程微景道:“你該清楚,她若是喜歡你一分半點,又怎會在聽到你不能提親的時候毫無傷心之色。”
這話猶如瞬間擊中了程微景的七寸,讓他竟啞口無言。
葉清雋與他笑了笑,則上了馬車去。
隻是等簾子落下時,他臉上的笑意亦是收斂起來。
程微景沒能娶到雲黛是因為他從中作梗。
比起程微景,雲黛還拒了他兩次。
倘若沒有天子賜婚,他又能比程微景好得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