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的舉動往往會有人的疏忽大意藏在裡麵,習慣了一個狀態就會情不自禁地放鬆警惕,任何人都是這樣。
賀茂朝義知道安倍晴明看似對人和妖怪的事情非常通透,聰明又敏銳,但實際上總有一個柔軟的地方源自狐的悲憫,這樣的悲憫並不會令他做錯什麼事,隻是有時會因為無奈的世事而受到傷害。
賀茂朝義覺得,那至少不要讓對方因為自己無所謂的事情介懷。
焦黑色的炭灑落到地麵,青年的手上有著過熱的火爐灼傷的痕跡,白發的陰陽師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背,一雙眼睛在外廊的陰影下色澤幽藍,盯著賀茂朝義的臉。
“我早該發現了,”安倍晴明不可置信地低喃道,腦中回憶起之前發生的樁樁件件,“能接近雪女,摸過鬼車鳥的羽毛,隻喝妖酒,剛剛吹不成調子的笛聲……
“你不止是看不太清東西。你……你實際上還感覺不到冷熱,嘗不太出味道,聽不太清聲音,是不是?”
幽藍的瞳眸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大概是一種說謊肯定騙不過去的眼神。
一個人的神態舉止,結合周圍的環境情況,想分辨出模模糊糊的人聲裡的內容,不是很難。
賀茂朝義嘗試著慢慢抽出手,“是。”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雖然半妖可以保持年輕的麵貌很久,但我畢竟已經上了年紀……”
“說謊。”
安倍晴明又冷又快地打斷他,“你分明早就已經習慣這樣的情況了,天狐的血統可以讓這樣的傷勢恢複得很快,所以你從來不在意,隻在我麵前……”
少年低下頭,胸膛劇烈地起伏。
隻在他麵前裝模作樣。
——這樣的話,安倍晴明說不出來。
心中的火焰像是被巨大的漩渦逐漸吞沒,本就微弱的火光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就化作一片黑暗,他以往處理的所有妖魔鬼怪引發的詭事再度以最殘酷真實的情形呈現。
像是劇毒的蛇蠍抬起尖利泛光的牙刺,往跳動的臟器上輕輕一紮。
心臟緊縮,不住僵硬。
看著陰陽師的表情,賀茂朝義歎了口氣,難過就算了,這樣的共情在成熟後會讓他看得更清看得更遠。
要怪還是怪他不該露餡,反正現在的生活也不差。
“為什麼要這麼生氣?沒有必要,晴明。”
賀茂朝義伸出手,第一次有想摸一下陰陽師的頭的打算“至少我現在……”
話沒說完,一把折扇抵住了青年的手。
陰陽師緩緩抬起頭,目光灼灼,“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嗎?”
賀茂朝義微微一頓。
少年重複了一次,“你真的不懂嗎?”
無比澄澈乾淨的幽藍色在陰影中像是映射著不知道從哪照來的寸光,長久的沉默蔓延,安倍晴明就這麼看著賀茂朝義,慢慢退後了幾步,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庭院。
雪將化未化戀戀不舍的憂愁似乎感染了一切,風聲靜止,新綠的枝丫搭在古拙的簷廊上,紋絲不動。
廊下的青年靜靜地看著庭院那條小路延伸的方向,身後昏暗而幽深的廳廊中似乎燃起了一絲火,明滅了一下。玉藻前語調稍微拖長地,玩味地發出一個音節,也慢慢問“你真的不懂?”
賀茂朝義沒有回頭,雙眼中閃過一絲情緒,很快歸於平寂,他重新坐下,依然看著同一個方向,聲音又輕又低。
“怎麼說呢……
“似懂非懂吧。”
……
從菅原府邸離開後,安倍晴明淋著變小了的雨絲,直接坐上小白,用術式藏匿起身形,前往賀茂家。
沒入逢魔之時就在朱雀大道上奔襲,就算用了障眼法也會有點響動。
最近怪異的天氣不少,前陣子清涼殿落雷的傳聞也傳到了民間,現在路上的行人在雨中隻覺得一陣陰風席卷了一路長街,風過了,街上的貓貓狗狗開始不停地叫了起來,帷幔依舊呼啦作響,趕緊把這樣的怪事彙報上去。
陰陽寮的繁忙又加了一條。
賀茂忠行恰好在京中,剛從學堂出來,就看見一隻碩大的白狐臨空飛過,連他出聲都沒來得及,就消失在了學堂後的草林裡。
學堂裡不少學徒們都看到了,嘰嘰喳喳像一堆因為下雨不能飛出巢的幼鳥。
賀茂忠行……
哎。
隔了半年,終於能再見到賀茂朝義,白藏主也很開心,所以跑得很快,草葉紛飛在細雨裡,覺得四周深深的綠色都好看得不行。
安倍晴明在狐背上想著梅樹剛剛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