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茂保憲說, 不管怎麼樣還是把那小子弄醒再說吧。
於是那個被源賴光敲暈,又被姑獲鳥扔了十幾米遠的倒黴少年又被拖回來,式神熏小姐友情潑了他一盆涼水, 終於醒了。
卜部季武恢複意識的時候, 耳邊聽到的第一個聲音是一個磁性清朗的男聲,說話的聲音帶有京都貴族特有的和歌一般的韻律,像夏日吹過月桂樹梢的風, 颯颯好聽。
就是說話的內容有點不太友好。
“這麼麻煩?剛才直接加一腳把這小子直接踹到水池裡不是更方便?”
卜部季武瞬間就清醒了。
他睜開眼睛之前,鼻間先一步聞到了甜甜的桂花香和其他草木混雜在一起的香氣,手底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子。邊緣粗糙不平的野草擦過手腕, 有點癢。
是哪個貴族的庭院,還是城外某個荒郊野地?
這個猜測隻在腦海中過了半秒, 卜部季武就排除了後麵那個選項。因為桂花樹這種唐國渡海而來的金貴樹種,怎麼想都不太可能出現在某一片野地裡。
“醒了就睜開眼睛吧,小子, 彆裝了。”
還是那個磁性好聽的男聲,帶著一種吊兒郎當的痞氣。
卜部季武心底一跳, 然後儘量讓自己鎮定下來,緩緩睜開眼抬頭看去。
出現在他視野中的有五個“人”,
他第一個看到的就是那個懷裡抱著把通體黑色的太刀斜倚在廊柱邊的黑發少年。身姿筆直, 逆光而立, 像把寒光四溢稍稍一碰就能割傷人的長刀, 他漆黑的鴉羽一般的長睫下壓著抹冷色的眸光, 冰冷, 痞戾,帶著點慣然的漫不經心,從他身後鋪過來的暖色燈光將少年修長的身影勾勒成一副一氣嗬成的線稿。
卜部季武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這就是之前打暈他的那個人。
這個人……
“往哪兒看呢,這裡。”
還是之前那個風流痞氣的男音,卜部季武不小心跑偏了一點的神魂瞬間歸位,心底一凜,迅速收束神思,警惕地抬頭看過去。
站在廊簷下房間門口的有三個人,其中站位稍後的那個美麗的穿著鵝黃色唐衣的女子應該是式神,可以忽略不計。吸引了卜部季武全部注意力的是站在前麵的那兩個人。
一身氣質風流不羈,如同月下尋歡的公卿貴族,和皎皎如月,會在雪中折梅贈友的世家公子。
賀茂保憲和安倍晴明。
看起來半點不像陰陽師,卻也沒有人比他們更像陰陽師。
實在是就算從未見過但是隻要見一麵,必定能夠準確地叫出他們名姓的兩個男人。
卜部季武的呼吸微微滯了一下,略微垂下頭。
盯著他看的賀茂保憲聲音依然是懶洋洋的。
“說吧,什麼目的,什麼來路?”
垂著頭的少年沒有說話。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整了整衣冠,像是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需要非常鄭重的態度一樣。他冷靜地將自己身上沾上的草葉摘下,將腰間的佩刀懸掛好,然後背脊挺直,以一種鄭重到幾乎虔誠的態度,雙膝緩緩跪下去,身體趴伏在大地上行了一個大禮。
“卜部氏,卜部季武,懇請安倍晴明大人,出手救救吾神。”
伊勢的桑名地區,香取一帶,有一座高高地聳入雲間的山峰,山峰底下的村民們從飛鳥時代到如今,世代祭祀著名為一目連的神明。
卜部季武就是那座名為多度明神的宮殿中,負責侍奉神明的這一代神主。
一目連是風與鍛冶之神。伊勢地區沿海,經常會有從海麵掀起的風暴卷過平原,每當這個時候,居住在山底村民就會虔誠地向一目連祈求庇佑,在村民的祈禱和供奉下,山上的神明也會施放神力,儘力庇佑自己的子民。
控製風的神明和山下在大自然中艱難求存的人類相互依存著,上百年來皆是如此。
“但是近些年,這種情況越來越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氣候改變,或者是其他原因。最近幾十年,從海上刮過來的風暴停了。不再經受災害的村民們生活越過越好,這固然是好事。但是這種“越來越好”帶來的另外一麵影響是,他們開始漸漸忘記曾經在大風中庇佑過自己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