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說過,人類是最擅長遺忘的生物。
也並不是說真的就將風神拋之腦後了,但是在潛移默化的影響下,人們的信仰也漸漸地不再如同往先虔誠,千裡迢迢地上山去祭拜神明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作為曾經強大得可以掌控風暴的神明,一目連的神力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衰弱了下去。雖然不至於說到連神格都保不住的地步,但作為侍奉他的神主,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對這種事情視而不見。
“……就算是神明也會消亡,這種事是沒辦法以人力阻止的。”
夜風中的蟬噪似乎靜了下來,雙手抱臂靠在門沿邊的賀茂保憲沉默片刻,緩緩地開口說。隨著少年的敘述,他的聲音似乎也沉靜了下來,沁了一抹夜色的涼。
院子中的其他人沒有說話,源賴光抱著太刀微微垂著眼,而安倍晴明則是目光不知飄向了何處,若有所思地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跪在庭院中央的少年似乎一瞬間想站起來爭執些什麼,但是最終他還是努力將自己壓在了庭院中濕軟的泥土上。他伸手抹了一把眼角,用力搖了搖頭,竭儘全力地冷靜道,“我知道,一目連大人他……他也是這麼說的。”
賀茂保憲似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如果僅僅隻是這樣,那也罷了。這種事情我們沒有辦法阻止,一目連大人也並不願意強求。”
“他說……他說,這是他的宿命……”
少年抿了抿唇,犬齒狠狠咬在下唇上,強令自己把喉頭翻湧上來的哽噎咽下去。
“但是半個月之前,突然有一夥來曆不明的人來到了山下。他們找到了一目連大人問他想不想扭轉自己即將消亡的宿命,一目連大人拒絕了。但是他們依然不死心,在我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那群人在山上布下了非常邪惡的陣法,並且招來了許多妖怪攻擊山下的村民,以此來消耗一目連大人的神力。”
少年眼中一瞬間翻湧起冰冷得幾乎沁入了血色的恨意,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幾乎想要從他口中的那群人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他們,想要強行把一目連大人轉化成任人操控的妖怪。”
刺骨恨意伴著清晰的音節砸在庭院裡,從天穹落下的月輝被幾個字染出了血氣。安倍晴明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般抬起頭,銀色的彎月高懸於天幕,月暈沁染層雲。明月背後,影影綽綽地晃過幾道赤紅色的光影。
“卜部氏世代侍奉神道,你在朝廷中應該是有官位的,這件事你上報陰陽寮了嗎?”賀茂保憲幾乎立刻嚴肅起來,話音冷厲,凝視卜部季武的目光幾乎帶上了一抹嚴厲。
卜部季武垂著頭,“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我就上報過了,然而沒有任何回應。”
“不可能,我根本沒有看到相應的卷宗!”
跪在院子裡的少年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卷文書,抬起手遞過去。
賀茂保憲手指一勾,少年手中的卷軸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到了他手裡。男人緊蹙著眉,略有些急促地將卷軸拉開,微微側過身接著房間中的燈光將文書快速地瀏覽了一遍。
的確是關於香取一帶風神的上書,但是這封上書被打了回去,卷末還有批文。大致意義是:知道了,京都事多,沒時間理你。
署名,賀茂保憲。
黑發男人麵色陰沉地將這卷文書卷起來,手指骨節用力得幾乎想將它捏碎。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幾乎將沸騰的怒火融進了話音裡。
“不是我批的,我甚至根本就沒見過這東西!”
安倍晴明在一邊平靜道,“京中事多,師兄不是將一部分事物交給副手下發下去了嗎。下屬一時忙昏了頭出現了失誤代你批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賀茂保憲猛地回頭看他。
大陰陽師的神色依舊平靜,眼底的眸光清澈沉靜,像月色下潺潺的溪流。賀茂保憲被這片溪流兜頭澆了一捧冰冰涼涼的水,終於勉強平靜下來。
他們都明白安倍晴明剛剛那句話背後的含義。卜部季武說的那件事和之前在平安京外爆發的黑霧山事件有八成相似,那座仿佛被標記過的山峰和雲間陰晴雨雪都褪不去的傷痕像一根刺一般橫在平安京諸位公卿特彆是他賀茂保憲心底。
如果這卷文書被他看到了,他絕對不可能置之不理。
有人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將這件事擋了下來,而且如安倍晴明方才所說的那般連借口都找好了。
這樣看來的話,那之前他和晴明討論的,平安京突然出現的氣脈問題導致小妖怪們作亂讓陰陽寮忙得腳不沾地,這件事,真的隻是一個單純的巧合嗎?
“把我也算進去了呢。”大陰陽師若無其事地說,“是篤定這件事我不會管嗎?”
是啊,你懶得全平安京皆知,借著“物忌”這個借口,你有多久沒上朝沒值更了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