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田彌感覺到身邊的人似乎因為這個打岔微微鬆了口氣，然後她就被按著轉了個方向朝付喪神示意的方向看去。右側街道的巷子口，一顆鬱鬱蔥蔥的老樹直挺挺地立在那裡，葉片橢圓脈絡分明，的確是柿子樹。
疑惑地上下打量了那棵樹一會兒，注意力被岔開的小蘿莉回過頭朝付喪神看過去。
的確是柿子樹，但是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地方啊？
“大將，我的意思是，那顆柿子樹裡麵好像結了顆柿子。”
咦？？？
一道寒光從伏見手裡電射出來，直挺挺釘進枝葉深處。近乎兩人高的位置，柿子樹的樹枝晃了晃，一枚圓滾滾橙黃色的柿子滾了下來。
澤田彌睜大了一下眼睛，“噠噠噠”跑過去把那枚柿子撿起來捧在手裡。雖然因為沒有得到特彆好的照料所以果實表麵有些乾癟，但是，這的的確確是一枚剛從枝頭掉下來的柿子。
可這個時節怎麼會長出柿子來？
澤田蘿莉想起今天出門時還路過的櫻姬家庭院裡花枝搖曳的櫻花樹，和手心裡的柿子麵麵相覷，整個人都有點懵逼了。
“看起來，這棵樹結的柿子並不隻有這一個，但是其他的都被人摘走了。”
藥研藤四郎走過來，仰頭看了看，那些稀疏的枝葉間的確有人攀折的痕跡。這種時候，即便是路邊樹上長出的野柿子也是難得的食物。半生不熟的時候就被人搶空了，澤田彌手裡那個還是躲得太隱蔽沒被人發現才幸免於難。
伏見：“嘖，真是亂七八糟的，這裡的季節。”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踮起腳把手裡的柿子放到一旁橫生出來的一塊斷石上，然後左右看了看。
“怎麼？”
伏見拉著她的手把她提溜回來，小蘿莉乖乖地待回他身邊。
“……總覺得好像有人在看我。”
“大將？”
跟著走過來的藥研沒有聽清她的小聲嘀咕，疑惑地低頭看過去。澤田彌想了想，搖了搖腦袋。
季節錯亂這件事稍微討論了一下就暫且先被放到了一邊，幾個人略過這棵樹繼續往前走。等他們的背影走遠之後，一個高挑修長的身影來到牆邊，他似乎抬起頭往幾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乾淨漂亮得像藝術品一樣的手指從僧衣袖口下伸出來，拿起了那枚柿子。
再往前就是城門口了。原本隻是隨便出來看看，並沒有一定要出城的意願，但是，當那個佇立在陰沉天空下的城門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一行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寬廣的門樓下大圓柱朱漆剝落，成群的烏鴉在門樓頂端盤旋，報喪鳥的叫聲回蕩在四野，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束縛在這裡。鉛灰色的暗雲一層一層從天上壓下來，陰暗逼仄的氣氛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澤田彌站在距離城門幾十米遠的地方，仰望著那高聳得像是插入了雲層深處的門樓，抿了抿唇。
“……羅城門。”
京都朱雀大道上的羅城門。
她聽到身邊的少年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所以不隻是時間，連空間也是亂七八糟嗎，這鬼地方。”
一隻烏鴉扇著翅膀落在了門樓上方斜飛出來的屋簷上，黑漆漆的羽毛幾乎和天空同色。它歪了歪頭，似乎看到了城門下的人，張開嘴“嘎嘎”叫了兩聲，又張開翅膀飛走了。
陰冷的風從身後的街道吹過來，似乎要下雨了，空氣裡沉甸甸著厚重的濕氣。
“大將，要過去看看嗎？”
澤田彌剛準備點頭，天空中倏然橫亙過一道閃電，轟隆隆的雷聲緊隨其後。幾滴雨水稀稀疏疏落了下來，飄落在小蘿莉伸出的指尖上，裹著街麵上堆積的陰氣一般冰冰涼涼的。
這下不去也不行了。他們都沒有帶雨具，城門下好歹可以躲個雨。
越走近，空氣中某種腐臭的味道就越重。在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城門下堆積的一堆又一堆的“東西”的時候，澤田彌眼前的視野忽然一暗，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把她的眼睛捂住了。
小蘿莉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伏見？”
小女孩纖長的眼睫掃過手心，有點癢。伏見猿比古低低垂著眼，把她又往身邊拉了拉，“彆亂動。”
澤田彌乖乖“哦”了一聲，老老實實抱著他的手腕不動了。伏見一手把她往身後按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目光陰沉沉地看向麵前的景象。
那是幾乎讓人想起地獄的，成片成片的死屍。並不是這裡發生了什麼大災害，而是經常有強盜和狐狸在這裡做窩的原因，無人認領的屍體也會被拋到這裡來。久而久之，陰氣幾乎積攢了整片城門，會來這裡的人也越來越少。腐爛的屍骨和破舊的長著長長雜草的石階混在一起，幾隻黑色的烏鴉從屋簷上落了下來，啄食著被拋在這裡的腐肉。
伏見低低壓下眼睫，指尖彈出幾點火星。
赤紅色的火星落地便燒成了燎原大火，堆在城門下的屍體一瞬間被火焰圈進去，帶著毀滅氣息的火流水般覆蓋了整片城門。
澤田彌聽到了輕微的“劈裡啪啦”的什麼東西被灼燒的聲音，她乖乖地沒有說話，而是任由身邊的少年把自己圈過去。好一會兒，那些聲音停下了，小蘿莉這才輕聲開口，“伏見，好了嗎？”
蓋在她眼前的手指被收了回去，澤田彌再次睜開眼，出現在眼前的是被一把火少了個乾乾淨淨的羅城門。就連樓頂的烏雲也被驅散了一小片，一縷難得的天光透過屋簷的縫隙從樓頂漏下來。
澤田彌乖巧地沒有問剛剛伏見燒了些什麼，隻是在目光掃過地上那片灰燼時，一抹突兀的折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奇怪地“咦”了一聲。
澤田彌鬆開手跑過去，剛準備把那點碎光撿起來就被人像拎著小貓一樣拎起來放到了一邊，小蘿莉眨巴著眼睛回過頭。
“不是說了不要亂跑。”
伏見不耐煩地把她扒拉開，然後蹲下身，修長乾淨的手指在那堆灰燼中翻了翻。
“你找這個？”他拎出一片扁平的金屬碎片，因為被火撩過，碎片上還要些煙熏的灰黑。
這時候藥研剛好從後麵走過來，一眼看到了伏見指尖捏著的金屬片，瞳孔猛地縮了一下。
“……大將，這是刀劍的碎片。”
凝滯了大概好幾秒的時間，付喪神略顯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澤田彌回過頭，黑發少年模樣的付喪神臉上的表情僵硬得像是帶上了麵具，那雙總是溫和沉靜的淡紫色眼眸凝固得讓人想起荒原的冰雪。
澤田彌順著他的視線抬頭看去，那束漏下來的天光下，星星點點的折光在黑漆漆的灰燼中亮起。星河一般美麗的畫麵下是讓人想一想就覺得渾身發抖的不寒而栗。
在這片之前堆積了大片屍體的土地上，到底有多少把刀碎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