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澤田彌做了一個夢。
黑沉沉的陰雲快要壓到地上的天空, 枝乾龜裂快要枯死的老樹,報喪鳥的尖嚎聲在陰雲底下徘徊。堆積在天上的雲團混亂無序, 像天空裂開了巨大的傷口, 流出黑色的血液,把雲層漸染得壓抑又陰沉。
澤田彌走過一排又一排的墓碑,踩在腳下的泥土是鮮血凝固後的暗紅色。空氣裡彌漫著血液的腥味, 好像有一個人倒在了墓碑林中,一直不斷地在流著血。
是□□中才會有的景象, 沒有鳥叫,沒有蟲鳴, 連風都死去了,還沒有人給它立碑。
她應該感覺到害怕的, 就算不是小孩子, 換一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過來都應該害怕。然而奇怪的是澤田彌卻並沒有生出任何驚惶的感覺,這裡的一切景象都黑暗而壓抑,但是組成這些景象的所有事物都沒有向她傳遞出半點攻擊性。
在她走過的時候, 掉在地上的枯枝自動地移開怕把她絆倒,迷宮一樣的碑林自動降低了存在感怕她感到害怕,就連在陰雲下徘徊的烏鴉在她抬頭看過去的時候都悄悄挑了一個較遠的樹枝落下歪歪頭擺出了一個乖巧的樣子。
澤田彌有一種錯覺,好像眼前的世界像是一個滿身猙獰傷口看不清麵目的人。他站在她麵前, 小心翼翼又心驚膽戰地, 把身上的血擦掉, 衣服打理乾淨, 力求不要嚇到她。
受到那份小心翼翼的情緒感染, 澤田彌隻緊張了片刻就慢慢平靜了下來。她走過乾枯的樹叢,暗紅色的泥土,麵目模糊的碑林,黑魆魆的天空下小女孩披在肩上的銀色長發是這個空間內唯一明亮的色彩。
走過最後一排墓碑,澤田彌抬起頭,終於看到了這片墓地中心,那個跪在墳塋前的人。
和她十分相似的銀色長發從那個人的肩上散落下去,發尾拖到地麵沾上了泥土,順著身體垂下的衣擺翻折出明顯的血痕。他背對著地跪在那裡,看不清臉。陰沉的天空下黑雲翻攪,那個人像是用一杆脊柱強行撐起這片快要崩塌的天穹。但誰也不知道他能支撐多久,或許下一秒,這個人會隨著這片空間一起湮滅。
澤田彌停下了腳步。
有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那是,誰?
平安京,安倍宅。
安倍晴明捏著紫毫筆的手指一頓,抬起頭朝門外看去。橙紅色的夕陽鋪滿天際,西邊連綿爛漫的火燒雲放出的霞光從院子的圍牆外漫進來,給滿園的植物鑲了個淡金色的邊,滿目都是西垂的落日留給世間最後的柔和暖色。
大陰陽師麵向東邊的方向望了一會兒,忽然將手中的筆擱回筆洗,一斂衣袖站了起來。
“淩女,備車。”
“是。”候在門前的式神微微垂著頭,柔順地應聲,“晴明大人要出門嗎?”
“自然。”抬腳跨過門檻,安倍晴明身上白色狩衣的衣擺拂過木質的走廊。宅邸的主人用著比平時疾上些許的步伐朝正門的方向走去,一邊偏過頭朝跟在自己身後的式神輕輕笑了笑,“去接姬君回家。”
一陣風盤旋著從平安京的上方飛過,路過已經開始陸續收攤的坊市,穿過漂浮著淺色花瓣的護城河,最後在平安京東麵的鴨川橋上打了個轉兒。
站在橋上的的小女孩垂在肩上的長長銀發被從天而落的風帶起,風的氣息中還染著從護城河上帶過來的清潤水汽和櫻花的香味。西邊的落日迸發著夜晚來臨前最後一抹餘暉,天際被夕陽映亮的霞光輝宏又明亮,洋洋灑灑落下的輝光在鴨川橋下的水麵上鋪了滿河粼粼波光,照亮了來往行人匆匆的行色,也照亮了站在橋頭的小女孩滿是懵逼的臉。
老實說,澤田彌也不知道自己隻是睡了個覺,為什麼醒過來之後就又被扔到一個陌生地方來了。
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正站在橋頭吹風的小蘿莉陷入了沉思,到底是怎麼回事嘛,明明現世那邊還有一堆謎題沒有解開就這樣擅自給她換了副本,主線劇情太糟糕了吧!
此時天色將晚,路上的行人都匆匆地往家裡趕,站在橋頭的銀發小女孩一身水紅色的小振袖,衣擺和袖口還掇著精致的櫻花紋,斜插在鬢邊的步搖在耳側垂下長長的流蘇,被夕陽一照就搖晃出幾點亮晶晶的折光。
明亮清澈的眼睛,白皙細膩如上等瓷器的臉頰,還有垂在肩上的流瀑一般的銀色長發,一看就是被養得很好的世家公卿家的孩子,連衣角都散發著“我很貴”的氣息,跟橋頭上趕路的平民們基本是兩個畫風,因而很是顯眼。
是走丟了,還是被拐帶著落在這裡了?
雖然對於橋頭的小女孩有著這樣的疑惑,但是出於不想惹麻煩的心思,大多數看到她的行人隻是微微一頓,又急匆匆地繞著路過了。
澤田彌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路過的行人隱晦打量著,事實上她還在發呆。雖然剛剛發現自己又出現在陌生環境的時候有一點困惑,但緊接著,在心底升起應有的緊張慌亂的情緒之前,她就率先感覺到了幾十裡外熟悉的明亮而耀眼的火焰。
是晴明啊,小蘿莉眨了眨眼睛。
咦,晴明出門了,好像是要來接她的樣子。
於是澤田蘿莉瞬間就淡定了,一回生二回熟,關於突然被扔到晴明的世界這件事她已經愉快地接受並且把它當成是類似於時不時回老家看看留守在家的老父親(不是!)這樣的日常了。
說起來她好像的確好久沒有見到晴明了呢。
澤田彌習慣性地想要咬手指,然後又很快反應過來被哥哥教育過這種習慣不好又把手放下了。
這個時候她忽然聽到了一個溫和的女性的聲音,“這位姬君是在等人嗎?”
正在發呆的澤田蘿莉被拉回了注意,循聲望過去。然後她看到了一位身著淺杏色小掛的女子,她的長發披散在肩頭,隻在發尾用絲帶束起,眉眼間帶了些蒼白的病氣,是非常柔美和纖弱的長相,讓人一見之下就不由得心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