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之前, 信濃的水無瀨, 也就是曾經的鬼女吳葉夫人的流放地鬼無裡出現民變。有人舉著鬼女的旗號, 宣稱吳葉夫人轉世歸來,要對平安京繼續她未完成的複仇。”
賀茂保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一條長腿屈起, 右手手肘搭在膝蓋上,垂目盯著桌麵頭也不抬地說著,“這件事剛傳出消息就引起了皇上的重視。據說那個男人曾經傳見過比叡山的高僧,特意占卜過此事,得出了模棱兩可的結果。鬼女轉世之說的真假無法確定, 但是平安京中的確存在一位和當年的鬼女命星近乎重疊之人。但是更詳細的,比叡山的和尚們就占卜不出來了。”
“皇上原本想找上你, 但是你主動去了三井寺, 避開了這攤子麻煩。”
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酒杯在指間轉了個圈,賀茂保憲倏然抬起頭盯著對麵的人, “晴明, 這是湊巧的, 還是你故意如此。你是不是知道和鬼女命星重疊的那個人是誰?”
雖然是問句, 但是賀茂保憲用了一個異常篤定的語氣。安倍晴明笑了笑, 不緊不慢地繼續倒酒, 頭也不抬地反問道, “師兄認為呢?”
“你知道。”賀茂保憲雙眼緊緊凝視著他, 然後他就看到對麵的人唇邊揚起一抹極淺的笑, 朝自己抬了抬酒杯。
“老實說這件事我也挺感興趣, 抽空卜了一掛。”賀茂保憲回敬了一杯,繼續道。
“師兄卜出結果來了嗎?”
“什麼都沒有卜出來。”
“咦?”
“你‘咦’是什麼意思?”
“是意外的意思。”
“嗬嗬。”賀茂保憲端著酒杯的手一停,抬著眼皮斜了對麵人一眼,“有什麼好意外的,這不就是你乾的嗎?”
於是安倍晴明微笑不語。賀茂保憲瞪著他繼續說道,“今天晚上以前,我原本以為比叡山的和尚們算出來的人是源賴光剛撿回平安京的那個小子。但是現在看來,和尚們算出來的那個人是彌吧?”
“是啊。”安倍晴明笑著回答道。
他承認得如此痛快反而讓賀茂保憲狐疑地看了他許久,然後得到了自家師弟無辜的回望。
“雖然世人傳言說在平維茂奉旨討伐之後,鬼女死在了他射出的降魔箭下。但是事實上,當年那件事最後的結果是吳葉夫人化為了妖怪而且皈依了佛門。我們都知道她不可能卷土重來,更不可能有什麼轉世。這件事皇上不知道,但是比叡山的和尚們肯定是知道的,他們為什麼沒有跟陛下說?而且,你家孩子是怎麼跟吳葉又扯上關係的”
“師兄你也知道吳葉夫人化為般若後是皈依了佛門。”安倍晴明慢悠悠地啜飲著杯中的清酒,先回答了賀茂保憲的第一個問題,“但是當初冷泉天皇得到的回應是,鬼女已死於平維茂大人劍下。比叡山的高僧當然不能對皇上說當初所有人都作假瞞騙了陛下,所以他們隻能‘不知道’了。”
作為賀茂家的家主,陰陽寮的頭,同樣自成為陰陽師伊始就遊走於各方權貴之間。對於這些彎彎繞繞,賀茂保憲並不比晴明生疏多少。比叡山的和尚的事是他邊梳理思緒邊隨口問的,幾乎問完之後他自己腦子一轉也想明白了。所以實際上重點在第二個問題上。
幸而這一次安倍晴明似乎並不打算再繞彎子。
“師兄應該聽說過關於吳葉夫人入京之前的傳說吧?”
賀茂保憲端起酒杯皺了皺眉,“什麼傳說,被地方權貴追求來京避難那個?”
“不,是吳葉夫人的身世。”
“她有什麼身世,不是普通鄉民出身……”
賀茂保憲的話音猛地頓住,他幾乎是轉瞬間想起了某個隻在最小範圍內流傳,被大部分人認為是無稽之談的傳言。事實上,這也正是他們這些人如今依然稱吳葉一聲“夫人”,保持了一兩分敬意的原因所在。
“你該不會指的是……第六天魔王?”
最後幾個字被壓得很低,生怕驚擾了什麼一樣。安倍晴明看著自家麵色凝重了下來的師兄,勾了勾唇笑了,慢悠悠地說道,“傳言吳葉夫人是其父母向第六天魔王祈禱所生,極有可能是第六天魔王之轉世。”
賀茂保憲端著酒杯的手停住了,麵色表情有些變幻不定,“難道你是想說是這個傳聞是真的?”
安倍晴明反問道,“師兄,你我都見過吳葉夫人,你真的覺得她像第六天魔王嗎?”
“……不像。”
“所以她不是。”
然而不等賀茂保憲鬆一口氣,安倍晴明已經繼續道,“雖然吳葉夫人不是,但是並不代表第六天魔王沒有降世了。”
賀茂保憲被自家師弟的話折騰得一口氣憋在了嗓子眼,嗆得咳了好幾下才掙紮著從嗓子裡摳出幾個字。
“……什麼意思?”
“吳葉夫人在鬼無裡兵變時,排兵布陣有條有理,即便是平維茂大人,如果不是向八幡大菩薩借了降魔之劍直接將吳葉斬於劍下,兩方軍隊的戰鬥勝負如何還未有定論。吳葉夫人隻是一內宅女子,從未接觸過兵法。那時候她統領兵馬的能力是哪兒來的?”
“……”安倍晴明的聲音很輕,然而賀茂保憲沿著這個思路思考下去,額前開始浮起細密的冷汗,“……第六天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