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正是如此。”
青年騰地一下站起來,瞪著自家師弟,聲音幾乎變了調,“那你還能在這兒坐得好好的?!”
然而安倍晴明就是在原地坐得好好的,他的唇邊甚至還浮著一貫的笑意,煞有介事地疑惑道,“師兄這是怎麼了?”
“……”和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眸對上的瞬間,賀茂保憲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盤腿往地上一坐手肘搭在膝上,傾身瞪著自家師弟,從牙縫裡擠出幾句“心平氣和”的話,“來吧晴明,要麼你現在就給我好好說清楚,要麼咱倆同室操戈一場吧。”
在他仿佛要殺人的目光下,對麵溫文又俊雅的青年眉梢微微一挑,露出了為難的神情,“可是師兄你打不過我啊。”
“安倍晴明!”
“第六條魔王傳說隻要出世,就必定背負著擾亂天下的使命。”安倍晴明慢條斯理地開口,轉折之迅速讓賀茂保憲再次一口惡氣堵在了喉嚨口差點沒有被嗆死。惡狠狠地瞪著自家師弟,賀茂公子這一次是真的想同室操戈一場了!
然而被他以殺人的目光注視著的師弟卻非常泰然,“雖然有這樣的說法,但是,天下大亂也並不一定就是此時。”
“……說明白點。”
“師兄要用自己的腦子去思考啊。”安倍晴明煞有介事地歎息,順便又懟了一下他家師兄。然後無視了他的怒視,笑眯眯道,“如果在下沒有算錯,第六天魔王擾亂世界的時機晚在幾百年之後了。”
賀茂保憲一頓,然後果真用自己的腦子迅速聯想到了什麼,“所以,鬼無裡那幫人假借吳葉或者說是第六天魔王的名義,是想把這個時機提前?”
如果源博雅在這裡,大概還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非要假借第六天魔王?假的終究是假的。難道他們說自己是依附於第六條魔王起兵的,就真的能夠做到擾亂天下嗎?
事實上,的確有可能。
這個天下是天皇的,作為天照大神的後代,天皇世世代代都是日本的統治者。萬世一係,這是神明的意誌。所以即便權勢滔天如藤原家族,動輒操縱皇權的更迭,甚至讓藤原家的女子坐上了皇後這種以前從不讓平民染指的寶座,在下一代天皇中混入了藤原氏的血脈。
但最高也僅限於此了。
藤原氏可以輪流把持朝政,把天皇當做掌心的傀儡,但是卻沒辦法讓天皇退位自己當皇帝。
凡人是無法違抗神明的旨意的,能夠與神明作對的隻有神明。
亦或者,天魔。
第六天魔王就是背負著這樣使命而生的,能夠將天皇扯下寶座的存在。
“這世界上所有東西的存在狀態,都由咒來決定。”安倍晴明握著酒壺往杯子中倒著酒,一邊悠然道,“就像泰山府君最初隻是一種力量,因為人們將其稱之為泰山府君,所以名為泰山府君的神明才會誕生。”
“第六天魔王的誕生也是如此。因為有人相信第六天魔王會擾亂天下,於是第六天魔王就有了擾亂天下的使命,也正如世人所相信的那般降世了。這便是咒。而如果鬼無裡那個想要以此來做點什麼的人真的能夠改變‘咒’,讓世人相信他捧起來的那位的確是第六天魔王轉世的吳葉,也許真的能夠成功也不一定。”
賀茂保憲捏緊了酒杯,他悶著頭把晴明剛剛說的話梳理了一遍,“吳葉夫人不是第六天魔王,但是第六天魔王的確與她一起降世了。所以他們是兩個意識?”
“是。”
“吳葉夫人現在已經成為了般若,那第六天魔王呢?”
安倍晴明看著庭院中搖晃的草葉,慢悠悠地喝了口酒,“我不知道。”
“不知道?”
麵對自家師兄狐疑的表情,大陰陽師啞然失笑,“師兄,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的啊。”
賀茂保憲盯著他看了兩秒,冷不丁問了一句炸雷一樣的話,“和姬君命星重疊的是第六天魔王?”
安倍晴明緩緩側頭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微勾了勾,“我還以為師兄你會問姬君是不是第六天魔王轉世。”
“……第六天魔王不會轉世到源氏來。”賀茂保憲艱難地憋出句解釋的話,悶頭喝了兩杯酒才把那種即將有大事到來的心煩意亂壓下去。
“姬君為什麼會和第六天魔王扯上關係?”
“誰知道呢,命運吧。”
“嗬……”聽著他這句搪塞的話,賀茂保憲冷笑了一聲,終於把話題又繞了回來。
“那你呢晴明?你利用蘆屋道滿的設計把泰山府君引來試探那位保護著姬君的閣下目前的狀態,是想乾什麼?”
“她在你身邊就根本不需要考慮這些。”青年盯著自家師弟的側臉緩緩開口,“所以,或者我應該問,你準備把她送到哪兒去?她將遇到什麼危險是需要那位閣下出手的?”
然而這一次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隻是麵朝庭院緩緩地抬手啜了口酒。沐浴在柔和的夜風裡,安倍晴明淺色的唇邊邊挑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沒有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