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毒殺的皇帝(2 / 2)

忽然她的手機響了起來。若桐心慌意亂地接了,就聽見在中國原/子/能研究所工作的大學同學唐俊激動地說:“唐姐,驚天大發現!快來我辦公室!”

這個人從上學的時候起就咋咋呼呼的,若桐很不以為然:“又怎麼了,是你們打開昭陵,發現孝莊下嫁多爾袞的證據了,還是比對了雍正乾隆的DNA發現小鉗子果然不是四四親生的,而是海寧陳家的兒子?”

“我們是中國原/子/能研究所,不是中國曆史八卦研究所!”唐俊哭笑不得,“還記得你上回送過來的樣品嗎?就是從清西陵文物管理處采集的那束光緒皇帝的頭發,你猜我從上麵檢驗出了什麼?”

“我馬上過來。”若桐掛掉電話,怔了一會,抄起手包衝向停車場。

今天的原子能研究所一反平日的冷清,實驗室被人山人海和攝影器材重重包圍,閃光燈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唐俊抓著她的手激動地說:“是三/氧/化/二/坤(砒/霜),我們從你送來的樣品上檢驗出了高濃度的三/氧/化/二/坤,濃度遠遠超過了致死量。光緒皇帝愛新覺羅載湉,是被人用砒/霜毒死的。”

聽到愛新覺羅載湉這個名字,若桐忽然沒由來地心裡一顫。周圍的同行都上來恭喜她的團隊解開了一大曆史謎團,可她卻像什麼都聽不到了一樣,怔怔地站在原地。

光緒帝愛新覺羅載湉,做為她碩士論文的研究對象,她對這個人是那麼熟悉,熟悉他的生平,熟悉他的才華,也熟悉他的軟弱與悲哀。那麼一個本來有可能成為中興之主、曾有機會改寫整個屈辱的中國近代史的人,現在,她卻親手證實了他最後的下場——在37歲的壯年,被一碗砒/霜化作崇陵地宮裡的一具枯骨。

據說,砒/霜中毒的人在死前是非常痛苦的,通常會經曆連續嘔吐、劇烈腹痛、渾身抽搐,很久很久才會得到解脫。而在此期間,劇烈疼痛引發的肌肉痙攣,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縮成一個弓形,所以在古代,這種毒/藥又被稱作“牽機藥”,是不亞於淩遲的酷刑。

好像生吃了一個半生不熟的檸檬,酸澀的汁液從喉嚨直滲進心底,一時間心臟緊縮到好像不能跳動。若桐背靠著牆,塵封的記憶忽然像潮水一樣湧上來,瞬間將她淹沒。

周遭眾人已經激動地議論起來:“由此可見晚清宮廷鬥爭是何等險惡,統治集團內部有多麼腐朽!”

“既然證明了是中毒,那麼砒/霜是誰下的呢?”

“誒,這個問題問得好,我看是害怕皇帝秋後算賬的‘後黨’!”

“我覺得是出賣戊戌變法的袁世凱!”

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開了,有人推了推若桐:“唐副教授,你是項目負責人,你也說兩句啊。”

一眾學者都朝她看過來,若桐慘然一笑,眼中滲出淚來:“是孝欽乾的,是孝欽乾的,一定是她。”

孝欽是慈禧太後的諡號,這位在中國曆史上臭名昭著的□□者,為了享受鎮壓義和團、挪用海軍經費、奴顏婢膝恬不知恥地對侵略者說出“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的賣國言論……種種罪行罄竹難書,殺個把皇帝好像也不太意外。有什麼可激動的呢?眾人麵麵相覷,都有些莫名其妙。

若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掩麵衝下樓梯,坐在車裡崩潰大哭。

她想起來了,全部都記起來了。

她記起入宮那天,坤寧宮披紅掛彩、歌舞笙簫。紫禁城正門層層洞開,卻沒有一扇門是為她而開。相反按照宮裡一貫的規矩,她作為側妃必須跪在新房門口迎接正室,成為另一個女人尊貴地位的墊腳石。從黃昏跪到暮色四合,才看到一雙明黃色挖雲掐金麂皮靴子停在眼前。

一個半醉的聲音問:“她是誰?”

宮人上前道明原委,光緒聽了“嗬”的一聲冷笑道:“還有這樣的規矩?這宮裡折磨人的法子未免忒多了些。”眾人唯唯不敢應聲,他邁進新房,頭也不回地說:“送珍嬪回去,拿些東西給她吃。”

若桐站起身來,隻看到一個穿大紅喜服的清瘦背影消失在屏風後頭。

初次侍寢的時候,小皇帝板著臉孔,嚴肅地對她說:“愛新覺羅載湉。”

“啊?”

“朕的名字!”載湉很是不滿她的遲鈍,重重扭過頭去,“你,你還沒告訴朕你的名字呢!”

若桐當時表麵維持營業性的微笑,心內腹誹道,裝什麼裝,衣服都脫了,您還跟我說這個?況且您是皇上,我縱然知道您的名字,也不能喊出口呀!不解加上害羞,她便死活不肯開口。

後來她才知道,“湉”在古文裡是“水麵平靜無波”之意——載湉幼時體弱多病,醇親王夫婦為了讓他平安長大,特意取了個女孩的名字。

所以他身上大到皇帝之位,小到一衣一食,都是慈禧賞賜的,唯有這個看似不太體麵的名字是父母所贈。載湉在新婚之夜執意要跟她交換名字,就像寂寞久了的孩子遇到個新玩伴,趕緊拿出自以為最珍貴的玩具跟對方分享似的。

她還想起,甲午那年,他們一起登上景山,在壽皇殿前望遠言誌。

她說:“在家做好女兒,出門做好媳婦,生了孩子就做好母親。兩千年來,女人好像都著過這樣的日子,就像剛一生下來就把一輩子的路都望到了頭,多無趣啊!如今洋兵壓境,國家正在生死存亡之際,我不想做好母親,我想做大英雄。”

載湉望著山下連綿起伏的黃琉璃瓦屋頂,朗聲大笑:“跟你相反,朕不想做大英雄,朕想做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

她還記得,戊戌變法期間,他們徹夜暢談變革的藍圖:

山西的煤炭將與漢陽的鐵礦石發生最具力量的化學反應,生成的鋼鐵會支撐起整個中國的脊梁。商業和資本不再被視為下流,中國將建起魯爾柏林那樣的工業化城市群,國產的輪船可以從重慶一路開到上海。一切吃人的尊卑秩序都將被打破,人們討論的話題將不再是鴉片辮子姨太太,而是時政、教育和藝術。

然而這一切都在慈禧和頑固派的屠刀中化為烏有。兩年後,八國聯軍的炮彈落在北京的城牆上,比爆炸聲更讓人絕望的是慈禧派來傳話的太監冷冰冰的公鴨嗓:“洋人眼看著要打進城來,哀家要帶著皇帝皇後出去避一避,你年輕漂亮,跟著不方便,不如就此殉國來得乾淨。”

她早知橫豎躲不過一死,乾脆衝著慈禧大喊:“你們愛走不走,皇上不能走。天地神明列祖列宗都在上頭看著呢!”然後就被惱羞成怒的慈禧下令扔進了頤性軒後頭的井裡。從前世的他他拉若桐,變成了今生的唐若桐。

人的大腦是有承載極限的,大量記憶的湧入帶來劇烈的情緒波動,讓若桐感覺呼吸苦難,頭疼欲裂,昏迷之前她忽然想起前世匆忙寫下,塞在帳子裡的遺書。

“……戊戌一彆,已有兩年。猶記當日君寄我以知己之義,結我以夫妻之情,托我以家國之任。臨彆之際,仍有三願:一願載湉平安喜樂,和順百年;二願皇上振作精神,勿忘甲午、戊戌之恥;三願陛下內整山河,外拒強敵,揚我泱泱中華之國威,亦遂你我少年之誌。此去分陰陽,生死勿牽念。他他拉若桐絕筆,光緒二十四年七月初八。” .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