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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人永隔,此等傷痛並非言語可以寬慰。若桐道:“替我和姐姐在師娘牌位前上一炷香吧。先生怎麼跟狀元公走到一起去了?”

“唉,都是一筆糊塗帳。”文廷式搖頭苦笑。

原來文廷式千裡迢迢自日本回京,為亡妻操辦喪事、修繕墳塋之際,恰好偶遇上京趕考的張季直。

文廷式是前科榜眼,張謇是順天府“南元”,兩人神交已久,一見如故。張謇此前考進士已經考了十二年,連續四次不第,便與文廷式約定,今科考試完後一同辦廠經商,走實業救國之路,還順道為他引薦了同樣屢試不中的康有為。

不曾想,無心插柳柳成蔭,原本沒抱什麼希望的一科,居然讓張謇高中狀元,辦廠之事就都落到了文廷式一個人肩上。

文廷式苦笑道:“慚愧慚愧,文某三歲識字,七歲熟讀四書五經,可是於這算賬打算盤一道上,卻是一竅不通,哪裡是經商的材料?康兄偏又……唉,不說了。”他不想背後語人是非,便住了嘴。

若桐卻笑道:“康有為偏又想著一鳴驚人,不願意踏踏實實經營實業。”

文廷式不由訝然:“姑娘你從何而知?”

“猜的唄。《新學偽經考》誰人不知?一般人都會在自己有一定名氣地位之後,再發表這種離經叛道的見解。康有為在未名之際,就急吼吼地將此書刊印發行,必定是想以此為晉身之階。”

若他知道光緒就在隔壁坐著,不知會作何感想。若桐心底暗笑。

前世戊戌變法發展到**的時候,康有為曾經以光緒的名義,一日之間發了140條新法。140!照著讀都得讀一個多鐘頭,估計除了他本人以外,全中國沒一個人明白他想做什麼。急功近利,罔顧事物發展的基本邏輯,這也是她不待見康有為的原因之一。

文廷式不由欣慰道:“見微知著,姑娘果真長大了。文某當不起你一聲‘先生’,日後請稱我的字‘道希’便好。”

這話一出,隔壁突然傳來哢嚓一聲,像是什麼瓷器破碎的聲音。

又在作妖,不就是稱個字嗎?若桐一記眼刀對著牆紮過去,搖頭道:“那怎麼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隻是我不明白,先生既有功名在身,為什麼要同張謇開廠經商,直接補個官,造福一方不是更好?”

“一來我拿不出補官所需的花費,即便拿得出,也不願意便宜戶部那幫蛀蟲。二來嘛……”

文廷式局促地捧起茶杯,文質彬彬的臉上難得透露出幾分窘迫之色:“我當日高中榜眼,意氣風發之下,做了一件輕狂事,開罪了京中一位大人物。”

前世在一群一個比一個激進的維新人士中,文廷式一向是以穩重謙虛著稱的,沒想到他也有自稱輕狂的時候。若桐不由好奇:“有多輕狂?”

“非常,非常,非常地輕狂。”文廷式苦笑。

“光緒十二年大雪成災,山東、山西兩省凍餓無數,朝廷無力賑災,可京城卻有一位王爺做壽,大擺筵席。我看不過眼,就寫了‘蒼天無情人有情,高朋滿座歌舞新。娶妻娶貴君莫笑,賣子求榮榮已極’這麼幾句打油詩,趁著酒勁兒,貼在了人家王府的大門上。”

“噗——”隔壁傳來載湉被茶水嗆得咳嗽連連的聲音。

若桐亦是目瞪口呆:“娶妻娶貴,賣子求榮?這位王爺不會是……七爺醇親王吧?”

人人皆知醇親王奕譞是個老實忠厚,沒脾氣也沒本事的人。他能得封鐵帽子王,總攬朝綱,一靠娶了慈禧的親妹妹,二靠把載湉送給慈禧做兒子。

但是人家雖然當了一輩子權,到底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逼良為娼的事。在人家生日當天提“娶妻娶貴,賣子求榮”這回事,的確有些過分了。

文廷式略有幾分羞澀地點了點頭。

我的媽,先生你好剛啊!一首詩把皇帝、皇帝他親爹親媽乃至皇太後全部都罵了進去。我該怎麼告訴你,醇親王就是我過世的公公,被他賣了的兒子現在就坐在隔壁呢?

不待她細想,門外忽然有人喝問:“是這兒嗎?”

“是是是,小的親眼見他進去了。”

“好呀,姓文的,你辱我叔父,竟然還敢回京!”

不,不是吧,這個聲音……

若桐心裡剛浮現出一點不好的預感,砰的一下,大門被人踹開了。載澍領著一幫家丁,大模大樣地往門口一站:“居然真的是你!辱罵宗室、外逃香港,說罷,你想怎麼死?”

文廷式起身道:“給貝勒爺請安,這是你我二人之事。這位姑娘與我萍水相逢,請您高抬貴手,放她離去。”

“好,有骨氣,爺就依你。”載澍不由上下打量若桐,“嘖嘖,姑娘,快回去吧,以後少跟這種人打交道,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看你才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若桐緩緩地站起身,“你身為朝廷命官、一部之長,居然擅離職守、青天白日當街行凶。皇上費了那麼大的勁,扶你坐上尚書之位,頂著太後的怒火保你在家‘修養’,你就是這麼回報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