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2 / 2)

張謇嘴皮子翻飛,呱嗒呱嗒講了一路,唾沫星子直往小皇帝臉上蹦。

換了彆人這麼說話,載湉早就潔癖發作,一蹦三尺遠了。但是張謇隻用了半年時間就憑空建起一座廠房,把一批目不識丁、從來沒有離開過土地的農民訓練成勉強能用的工人,並且解決了原料、銷售、倉儲、運輸等諸多問題。

對於經商這件事,載湉始終還是有些彆扭,心裡懷疑一個皇帝不去心懷天下,反而把一個小小紗廠當做正經事來經營,是否有些不務正業。

然而這並不妨礙他對張謇務實精神的讚歎和欽佩,從他出生開始見過的官,要麼是李鴻章一般精明能乾卻有自己的小算盤,要麼是翁同龢一般忠心耿耿但是迂腐頑固,更多的則是懶懶散散,平平庸庸,一個折子寫七八千字、幾乎全是廢話的那種。

唾沫星子算什麼,要是全大清的官員都有這個辦事效率,他睡著都能笑醒!

“很好,很好,”載湉情不自禁地握著張謇的手,與他並肩而行,出了大生紗廠的門,“季直還有什麼困難嗎?”

“困難太多了,缺乏技工,機器維護全靠英國人;沒有鐵路,燒的煤炭隻能用驢馬一車一車地往京裡拉……但這些尚且還有解決的辦法,唯獨銷售不行。每天產這麼多布,賣不出去啊。”

張謇說起這個,幾乎愁得眉毛胡子一把抓:“這普通的平紋布,京裡的達官貴人自然看不上,看得上的老百姓又沒銀子買。”

“是不是你們把價格定得太高了?”載湉問,“紗廠獲利雖然重要,但民生才是國計之本啊。”

“不,不是價格多少的問題。而是鄉下百姓大都習慣以物易物,手上少有閒錢,有的人甚至沒有‘錢’這個概念,”張謇苦笑,“總有人提隻雞來問我:‘一隻雞換五尺布,張大人,換不換呀?’可這又不是一兩匹布的事,這是一個月幾萬匹啊,您說,臣要這麼多雞做什麼?我買棉花、買機器能用它付錢嗎?”

載湉不由朗聲大笑,回去講給若桐聽了,把景仁宮的一眾宮娥逗得大笑不已。

若桐正在給溜號出去經營副業的小皇帝寫作業,擬祭文,批請安折子,聞言笑道:“這有何難,讓張謇擬個條子,一匹布換幾隻雞、幾枚雞蛋、幾把青菜、幾升米。派人去換了來,按數交到禦膳房,再從內務府支銀子就是了。”

其實張謇遇到的問題,也是很多外國資本家在打開中國市場時遇到的問題——廣大的中國農村雖然人口眾多、需求潛力巨大,但大家都是家裡種啥吃啥,即便偶爾缺鹽巴、香料、布匹,也就是用攢的雞蛋跟同村的人換換就行了,根本就沒有“買賣”和“消費市場”一說。

可洋人來中國,為的是賺取真金白銀,人家要你雞蛋乾啥呀?

拉一船雞蛋在海上航行三個月,等回到英吉利,出殼的小母雞都能下蛋了!

讓無數西方資本家抓破了腦袋的難題,對他們而言根本不是問題——皇後去了頤和園伺候慈禧,收回六宮大權的小皇帝本身就自帶現在全中國最大的消費市場。

紫禁城裡皇帝後妃、太妃太嬪與伺候她們的太監宮女加起來就已經超過了五千人,再加上配套的各種輔助部門——做首飾的銀作,做絹花的花作,做家具的木作,做衣服的染作、繡作、皮作、帽作,以及備膳的禦膳房,管儀仗車馬的鑾儀衛,畫像製圖的如意坊,排練歌舞的司樂房,養花的暖房,養馬的上飼院,蓄養鷹犬的貓狗房等各種機構,足足超過了兩萬人。

就算把頭層主子排除在外,單算這些附屬機構的仆從,一日三餐也要消耗十幾噸大米麵粉、五千多隻雞鴨、瓜果鮮菜無數。張謇那大生紗廠就算再擴建五倍,也不夠宮裡開銷的。

載湉不由眼前一亮:“這法子好!”他這些天接觸了些經濟之道,也知道內務府的采買製度有大問題。

宮裡的買辦一向會虛報價格,世麵上兩文錢一個的雞蛋,內務府的采購單子上能報一兩百文。他以往總覺得兩百文算得了什麼,掉地上都懶得揀的一點小錢,何必跟他們計較?可細細一算,宮裡一日消耗的雞蛋何止數千?長年累月下來隻怕一座頤和園也有了!

如今正好,拿著這個蠲免一部分買辦,又省又賺。 .